第381章 [第六部 天下无敌] 小燕的异变
我只迷糊了两个小时,就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了,警觉地弹身而起。晶石还在,壁炉里的火却早已熄灭了,幸而房间里的中央空调开得很足,并没有寒冷的感觉。
谁?苏伦在毛毯下翻了个身,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
我拿起听筒,服务生温柔的声音传来:南非长途,转接中,请通话。
脑子里第一个跃上来的名字就是燕逊,只有她才会通过各种莫名其妙的号码打电话进来,所以,一听到对方轻微的喘息声,我先开口:燕逊小姐?
果然,一阵低沉而悠扬的笑声传来:咦?这一次,被你抢先了,难道风先生经历了一场惊天浩劫后,竟然学到了遥感能力,隔着天南海北的电话线就能看到我?
燕逊的美妙声音属于令人只听一次就终身难忘的那一种,如同喜爱音乐的饕餮之徒听到了萧邦、李斯特、克莱德曼的钢琴曲,瞬间烦恼皆忘,神清气爽。
苏伦掀开毛毯坐起来,我简短地向着话筒说了一句:苏伦要跟你讲话,请稍等。
时针刚刚指向七点钟,此刻是酒店里的大部分客人高枕酣睡的时候,我觉得燕逊一定是有什么急事才打电话过来的。
苏伦按下了话机的免提键,燕逊的声音被瞬间放大了:对不起,搅扰两位好梦,现在这里道歉赔罪了。过几天,咱们见面的时候,再当面致歉。
她那种柔软、甜润但又无时无刻不带着一种低沉悒郁的嗓音,仿佛是经过高级调音师千锤百炼制造出来的,每一个字节都带着动人心弦的魅力。
那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令苏伦陡然间大惊失色: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还要劳动你出来——
我想回避,但苏伦迅速向我摇头:风哥哥,我们之间没有秘密,请跟我一起听下去。
她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紧盯着话机的液晶屏幕上跳动的计时数字,呼吸也随即变得急促起来。
是小燕那边出了问题,小萧打电话来说,一个月来,他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动不动就一个人躲进通灵之井下面的潜艇里。近三天,他的躁动程度变本加厉,整夜在房间里高歌哭号,唱的都是不知何种语言的东西。前天晚上,恰好是满月,他站在寻福园别墅的最顶上,向着月亮尖啸了整晚——奇怪的是,普通人在长时间以极高的音量发声时,嗓子必然会嘶哑拉伤,但他却若无其事。还有一点,他最近一直在风的书房里翻来翻去找东西,小萧检查后发现,几乎所有的书都被他撕碎吃掉了,仅留下书皮丢在架子上……
苏伦渐渐皱起了眉,她失踪的时间太久了,小燕那边有什么变化,她根本无从知晓。
我马上插嘴:小萧不是派了信子一直跟着他?信子说了什么?
在我印象当中,萧可冷的贴身女仆安子被獠牙魔杀死后,信子一直精神悒郁,只是埋头做事,很少跟别人讲话。派她去陪伴小燕,是最不容易引起后者反感的。
小燕说,信子留在潜艇里帮他监控电脑,已经很久没有在寻福园别墅里出现了。燕逊的声音缓慢而稳定,即使说到最紧要处,也没有丝毫情绪激动的变化。
我走过去拉开窗帘,让清晨的阳光照射进来。在这种高度,所有嘈杂的市声一概听不到,小雨过后,空气清新得像是人工净化过的一样。
能够看到阳光,心头的阴霾也仿佛被驱散了一些,但接下来,燕逊的话却又一次令我和苏伦紧张起来:小萧说,枫割寺里几乎每天都有僧人死亡,伤口在喉头位置,仅仅是一枚小小的齿痕。警方虽然介入了此事,却根本查无头绪,只能把这种案件并入獠牙魔杀人事件里,留待以后有了重大线索再开始展开侦破工作。
我的心立刻被揪了起来:獠牙魔?风林火山死后,关宝铃中的牙蛹剧毒已经自己消失,足以证明獠牙魔死了。难道世间还存在着第二个獠牙魔?
燕逊淡淡地笑起来:一切谜团都要留待咱们抵达北海道之后再一一揭开了,希望几日之后能在寻福园、枫割寺见到你们。
我走过去依次合上了藤箱的盖子,看来开罗之行要被迫延期了。如果小燕在海底世界里搞出什么事来,只怕整个北海道乃至整个日本岛都不会得到安宁。
苏伦依旧迟疑着:燕逊,你可否再慎重考虑一下?在频繁的搬运过程中,你的铀能电力系统万一发生故障怎么办?现在冠南五郎已死,只怕世间再没有一个人能重组这套系统。不如把小燕那边的事交给我来办,你只在纽约遥控指挥如何?
我有些听不懂她的话,因为她提到了铀能这个词,那是一种造价昂贵的电力续航装置,通常是使用在小型航天器的动力系统上。
燕逊长叹,像她那样的人,即使发出的是极度悒郁的叹息声,也让人有余音袅袅、绕梁三日之感:苏伦,我相信你和风的能力,但小燕是我唯一的弟弟,就像手术刀之于你、杨天之于风、金纯熙之于小萧,我们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弟。假如他出了意外,我也无法愉快地度过余生。所以,别劝我了,能做这个决定,也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的考虑。
苏伦的手用力抓住毛毯的一角,不停地揉搓着,显然心里的困扰达到了极点。
好了,北海道见,希望咱们飞花三侠联手,再加上盗墓之王杨天大侠的弟弟,一定能够绝境逢生,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燕逊挂了电话,房间里突然冷寂下来,只有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在嗡嗡响着。
沉默了一会儿,苏伦艰难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洗手间。我听到她把洗脸台的水阀扭到最大,发出哗哗的水花四溅声。
燕逊的出行是件很复杂的大事吗?值得苏伦再三拦阻?或者燕逊的身份很重要,一旦有所行动,将引起五角大楼方面的关注?我反复设想了好几个答案,但全都一一推翻了。毕竟在五角大楼的中层人员名单里,是绝没有一个年轻的华人女性的,我很怀疑燕逊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为什么一直神神秘秘地躲在幕后?
啪的一声巨响传来,我冲到洗手间门口,苏伦站在洗脸台前,满头满脸都是水,一个钢化玻璃材质的皂盒被她狠狠地砸向墙角,碎成十七八块。
我跨进去,无声地拥住她,心疼地轻吻着她的湿发。
对不起,对不起……我失态了……她在我怀里喃喃自语着,双臂紧紧地环住我的腰。
像她那样坚忍的女孩子,必定是有什么重大到难以忍受的压力,才会借着摔砸东西来发泄。我不说话,只是用力搂住她,任冷水打湿衬衫,浸润着我的胸膛。
她只是低声抽咽着,肩头一跳一跳地耸动,几分钟后,缓缓地仰起头来,双眼带着泪花,低声问:我们先去北海道好不好?燕逊、小萧、小燕是我的姐妹和小弟,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它们——
我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好了,沙漠发掘的事交由铁娜去做,只要有了足够的金钱做后盾,一切都不是问题。我马上去打电话给服务台,机票改为直飞北海道,上午十一点钟起飞。这段时间里,咱们还可以舒舒服服地吃一顿中式早餐。
与小燕待的时间不长,但他纯真、质朴但又不失精灵鬼怪的禀性让我由衷地喜爱,所以在感情上也把他当小弟看,绝不会放任他滑向深渊。沙漠发掘工作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立竿见影的事,只能缓步进行,以铁娜的能力和势力,只要一声令下,鞍前马后不知有多少谄媚者甘愿赴汤蹈火而去。
我没再问关于燕逊的事,但苏伦对她的担心是显而易见的,仿佛那是一个不宜轻易挪动的重病病人,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似的。只是,拥有那样甜美声音的女孩子,怎么听也不像是身患重病的样子,苏伦到底是在担心什么呢?
飞机在雨后的跑道上滑行,然后顺利地腾空而起,升上一万五千米的高空。
苏伦解开安全带,望着舷窗外的朵朵白云,眉头依旧微微皱着。
我在简易小桌上摊开一张白纸,握着一支铅笔,简单地画了一张草图,拿给苏伦看。草图正中,写着小燕的名字,然后用十七八根箭头分散向外指着可能与他有关的每一个人。
这些人,都有可能在半年内与小燕密切接触过,比如大亨、大人物、孙龙等等。解决问题的关键,就在这些人身上,越是与他关系密切的,就越要引起咱们的注意。到达北海道后,无论采取何种方法,打电话也好,发传真也好,都要与他们联系上,询问小燕的异常动静。如果可能的话,我会跟他详谈,然后制服他,请日本的脑科专家做个紧急会诊——
从酒店到机场,我脑子里翻来覆去在想这些事,撒网巨大,明确的目标却没有几个。
草图的最后一个名字,我写的是信子。
苏伦指着那两个字:这个女孩子大概已不在人世了吧?虽然小燕一直说她留在潜艇里,但这并不是一个让人容易信服的理由。獠牙魔杀人是一种残暴性情的必然发泄手段,我不相信他会放着身边的弱女子不杀,而是舍近求远冲出来猎杀枫割寺的僧人。
我的心猛然一沉:你的意思,小燕就是獠牙魔?
她没有明说,潜意识里藏着的就是这个观点,这让我心里突然浮起了一阵无言的悲凉。如小燕那样的聪明人,是最容易走火入魔的,在追求智慧的极点时不择手段,难免误入歧途。只是,我心底里还存有一丝幻想,觉得他心中是有慧根的,只要不是彻底沉沦阿鼻地狱,就还有脱离苦海的可能。
苏伦又一次凝望着舷窗外的如絮白云,笑容越发苦涩:不仅仅是我这么想,连燕逊、小萧都是这样想的。我们三个思考问题的方法百分之百相同,一个人想到,另外两个人也一定能同时想得到。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在勾画草图之前,小燕不是獠牙魔的信念约有百分之五十,到现在听了苏伦的话,那种自信锐减到百分之一都不到的地步。
空中小姐推着酒车走过来,我取了两杯柠檬水,递了一杯给苏伦。
那是最坏的结果了,对不对?我强迫自己振作起精神,看着机翼下蔚蓝的大海。
对,最坏、最坏、最坏的结果。苏伦无奈地重复着,取出墨镜戴上,遮挡住自己红肿的双眼。
苏伦,振作一点,咱们在亚洲齿轮的世界里面对那种困境都没有倒下去,这一次必定能再次化险为夷的。相信我,只要抓到小燕,就带他离开北海道,找全球最好的神经科医生帮他解除思想里的魔性——不知不觉中,我也遵从了她的观点,把小燕与獠牙魔之间划上了不折不扣的等号。
苏伦笑了笑,但她的心情太沉重了,连强装出来的笑脸都惨不忍睹。
我打开了前座靠背上的液晶电视,希望借收看新闻来缓和一下气氛,但连续几个画面都是关于北海道獠牙魔杀人事件的报道,几个日本的女记者、学者、生物学家正在一张环形演播台前侃侃而谈。
别动,就看这个好了!苏伦挺起身子,迅速扣上了耳机。
女记者的摄像资料里,亡灵之塔突兀地直冲云霄,或许她是为了突出这座枫割寺的标志性建筑之雄伟神奇,才故意采取了仰拍的角度。然后是深不见底的通灵之井、枫割寺的幽深长廊、寺院后面的悬崖绝壁和大海怒涛。
其中一个一闪而过的镜头里,我偶然看到了山坡下修葺一新后的寻福园,四角的瞭望塔依旧矗立在寒风中,只是再也没有巡逻站岗的神枪会人马,塔上空无一人。
日本女记者的联想能力相当厉害,竟然能从獠牙魔杀人聊到二次世界大战,再联想到美国人登月、俄罗斯人北极凿冰、澳大利亚人在南极发现万年的细菌生物等等等等。为了追求电视节目的收视率,此人已经竭尽所能,但通篇报道下来,我却只记住了她的一半名字,叫做野沙什么什么。
无聊之极。我偷偷地做了评语。
当画面上依次显现出枫割寺被杀的僧人尸体时,苏伦向前俯身,仔细观察着他们的伤痕,忽然转头问我:这些齿痕与从前你见到的,有什么不同?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认真地点点头:一模一样。
苏伦啊了一声,拿起我画的草图,迅速浏览了一遍,才急促地说:我断定,獠牙魔没有死,它也不可能是风林火山,而是另外的什么人。日本忍术最擅于遁形、隐身等等李代桃僵的障眼法,目前小燕的身边,必定有另外的一股黑暗势力存在,才会把他拖向沉沦的深渊。而这股势力的发动者,很可能就是这些名字中的任何一个。
她抓起铅笔,沉吟着划去了大亨、孙龙这两个名字,然后再沉思,再划掉一两个,如此再三,到最后仅仅剩下小来、信子两个,又添加了网络黑客这一条。
信子可能已经死亡,小来则是神枪会老大孙龙的亲信,又曾贴身保护过我,这两个人被排除的可能性很大,剩下来的唯一一条通路,就是黑客了。假如小燕受到的思想侵袭是通过互联网进行的,那么可供查找的线索就变得多不胜数,因为在密如蛛网的电脑世界里,每一秒钟都会有几千条信息发给他,来路千变万化,根本无法查找。
我猛然弹指一笑:有了,切断北海道地区的所有互联网通讯信号,使之成为绝对静默的盲区。那样一来,小燕的所有活动就变成可以被我们掌控的了!
从前,我和小燕曾不断地讨论过黑客离开互联网还能做什么的问题,也得到过一个看似万年难以翻案的结论:黑客是网络的衍生物,没有网络,黑客就什么都不是。现在,我正是要依据这条理论,阻塞小燕与外界接触的不良通道。
苏伦皱着的眉也迅速解开:不错,先控制小燕的特长,令他变回普通人再说。
在黑客领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但只要把这一条去掉,局势立刻改变,他不再是我们任何一个的对手。
仿佛拨云见日一般,我们立刻重新振奋起来。其实想做到这一条也非常简单,只要切断寻福园、枫割寺这一片地区的有线网络,然后再施加无线电干扰信号,令他手中的无线上网工具也变成盲人,也就大功告成了。
我联络小萧,一下飞机就开始行动。在金钱万能的社会里,中断某个偏僻地区的互联网线路,并非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凭萧可冷的外交能力,达成此事轻而易举。
风哥哥,你再暗查一下小来,我们尽量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神枪会不是良民善类,也不是从前的江湖名门正派,所以,我们不该对隶属于神枪会的人掉以轻心。苏伦冷静下来,思考问题的能力也瞬间提高。
小来应该不会有问题的——我只说了半句,苏伦蓦的抓住我的腕子,探过身子,紧盯着我的眼睛:风哥哥,我不想任何人有问题,燕逊是我的好姐妹、小燕是关乎她生死攸关的命脉。假如小燕有事,连燕逊都会身陷死亡泥沼。风哥哥,我不要听应该两个字,而是小来必须没有问题。
她的五指像把老虎钳子一样,抓得我痛彻心肺,但我并不挣扎,任凭她手指发力。
风哥哥,假如我能做得足够完美,大哥就不会死。当我揿下引爆炸弹的按钮,那一刻砰然爆裂的不单单是他的心脏,还有我的,心脏、身体、未来一起炸碎,飞溅到无穷远处。你不是我,无法理解那种痛楚,永远无法理解,这一次,我不想令燕逊重复那个错误,所以——我们必须保证小燕会没事,必、须!
她咬着唇,从牙缝里迸出最后两个字。
我知道,手术刀的死带给苏伦的心痛非常深刻,正因为说不出来,这种痛才春蚕一样在她心里匿伏着,不断地啮噬着她的快乐。
我答应你,保全小燕,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从现在起,任何可能伤及他的人或者事,我会第一时间发现并立即剔除,你放心。我伸手揽住她的肩,轻轻拍打着,不断地柔声告诉她,放心、放心、放心……
飞机在北海道降落时,天气晴好,苏伦的情绪也重新稳定下来。
我们一直没有打电话给萧可冷,刻意不让她前来接机,寻福园的事够她焦头烂额的了,没必要再惊扰她。
走出海关检验通道,一个穿着厚厚的黑色羽绒服的年轻人立刻挥手叫起来:风先生,在这里,在这里!他一边喊着,一边推开身边的人向我迎上来,正是满脸喜悦的小来。
苏伦刚刚舒展的眉立刻重新皱了起来,但随即便换上了一副若无其事的笑脸。
风先生,萧小姐让我来接机的,同时还有一个来自纽约的航空包裹,已经在汽车的后备厢里。咱们走吧?她在寻福园设宴等候给你们二位接风呢。小来握着我的手,摇晃了足有两三分钟才松开,引得经过的旅客无不驻足观望。
他的脸上,依旧青春痘横生,怎么看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如果本地的山口组或者赤红军等等黑道组织明白他是神枪会的一大干将,说不定马上就会调集人马蜂拥而至。当然,他不会一个人公开出现,当我们走到一辆车门大开的本田旅行车前时,另有十几个彪悍而机警的黑衣年轻人围拢来,全神戒备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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