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生前身后谜

作者:景旭枫

难道就像找到盒子的事情一样,我们全都疏忽了某些细节?高阳思前想后,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敲门。高阳以为是萧伟回来了,起身去开。

房门打开,高阳愣住了,门外是开锁的老张。让进房间,老张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放到桌子上,高阳立刻明白了。老张拍了拍高阳的肩膀,道:“小伙子,你们是好人,但你们的钱,我不能收!”原来高阳萧伟两人走后,老张发现了鞋柜上的钱,想起高阳说起过两个人住在哪里,就赶紧找了过来。

高阳拿起钱来,神色有些尴尬,道:“张师傅,我们没有别的意思,这只是我们两人的一点心意,还是请您收下!”老张力辞不受,高阳只好将钱放下。

老张沉默了片刻,道:“我过来找你们,除了送钱,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是跟那个盒子有关的,其实那个盒子,还有一个人能够打开!”高阳一愣,随即了然,看来老张的难言之隐自己猜对了。问道:“难道还有比您更高的高手?”

老张一笑,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其实我的开锁功力还远远不行,这个人……是我大伯!”高阳一愣,道:“您还有大伯?您家不是三代单传么?”

高阳说的不错,根据赵颖找到的资料,苏州“张氏锁行”从老张祖父这一代起,就一直是单传,资料里并没显示张廉诚还有一个哥哥。老张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唉,已经几十年了,有什么秘密也不再是秘密了,这件事情,是先父临终前才告诉我的!”高阳屏息静侯,老张又是沉默良久,讲出一段故事。

名震江南的苏州“张氏锁行”,到了民国初年传到张贵吉这一代,已是第十八代。张贵吉先后娶过两位夫人。第一位早年难产死去,只留下一个男孩——张信诚。第二位夫人是个寡妇,嫁到张家时还带了一个女儿,是个哑巴,名叫宝儿。二夫人到了张家后没多久,又为张贵吉添了一个大胖小子,就是老张的父亲,张廉诚。

张廉诚同父异母的大哥信诚聪明绝顶,尽得父亲真传,十八岁已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而二夫人带来的哑女宝儿,自幼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更难得是知书达理,对继父和母亲非常孝顺,也是深得两位老人欢心。张信诚和她青梅竹马,感情很好。

故事的结果大家都可以想到。两人到了谈婚论嫁年龄,死活不肯接受家里安排的婚事,逼问之下,道出真情。张老爷子先是大惊,继而大怒,无论如何不肯同意这门婚事。猜想原因有二:一是两人虽无血缘,但毕竟是兄妹,怕传出去有损张家名声,第二,张老爷子虽喜欢这个养女,但毕竟身有残疾,老爷子还是希望能给这个宝贝儿子寻找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

张家乱成了一锅粥,张信诚拿出自由恋爱的新思想试图说服父亲,而张老爷子搬出家训,两人吵得一塌糊涂。张信诚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张老爷子心疼爱子,连夜带了家丁追赶,却莫名其妙神秘失踪了。老人再也没有回来,连跟去的四名家丁也不知所踪,这件事情,成为张家几十年的一个悬案。

老爷子再也没有任何消息,而老张的大伯却在几年后战死在淞沪会战的战场上。消息传来,宝儿当晚偷偷割开了自己的手腕,被发现的时候,人已断气,而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张纸,上面题着一首没写完的诗句:

三月春残燕子常,

姑苏城外桃花庄。

这两句诗,据老张父亲讲,就是他们两人向家里道出真情之前,最后在一起时所连的诗句。哑女死后,二夫人心伤爱女夭折,没有多久就病故了。张家慢慢败了,而这件事情大伙儿也是一直忌讳莫深,谁也不愿再提起。老张的父亲直到临去前才将这件家门故事讲给他听。

但没想到就在几年之前,老张突然接到一封台湾寄来的书信,是给他父亲的。老张看信大惊,原来大伯当年并没有死,而是随军到了台湾,一晃儿就是四十几年。其后不久,大伯从台湾探亲,再没有走,在当初埋葬哑女的地方搭了一茅小屋,从此就住在那里,每天读书种花,陪伴宝儿的坟墓,不再理会任何世事。

听完老张的故事,高阳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老张站起身来,对高阳道:“我大伯年事已高,早已不问世事,不过刚刚我刚去了一次西山,他听了我讲的事情,答应帮忙,明天一早儿,我带你们去见我大伯!”

送老张出门后,高阳久久不能平静,他是一个感性的人。尽管这类才子佳人的故事在小说电影中听到看到甚多,但亲自听人向你讲述一件真实的故事,感觉绝对不一样。高阳完全被这件发生在遥远过去的真实而凄美爱情故事感动了。想起了赵颖,高阳不由暗暗叹了口气。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看来张老还是幸福的,至少有一个永远不会打碎的美好回忆。

思前想后,不知过了多久,萧伟进了房间。高阳将老张来的事情讲给他听。萧伟听说盒子终于可以打开了,欣喜若狂,满屋子乱窜。

高阳又说起了张家的故事,萧伟不以为然,道:“这老头还真有意思,为了一个八百年前的老情人儿,放着台湾的花花世界不呆,跑到苏州郊区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图什么啊?”

高阳有些生气,道:“这是感情,天下也就你不懂感情!”萧伟撇了撇嘴道:“感情,感情都是假的,你不信让他们俩真过上那么十七二十八年,天天柴米油盐,吃喝拉撒睡,放个屁对方都能听见,还感情个屁!”高阳摇了摇头,不再理萧伟。看来什么好东西到萧伟嘴里都能变了味儿。高阳暗暗奇怪,赵颖怎么会喜欢这种人?萧伟见高阳不说话了,以为高阳说不过自己,脱了裤子,美滋滋进洗手间洗澡。

进去没多久,萧伟突然咣当一声打开厕所门,光着屁股跑了出来,兀自一身的肥皂。萧伟忙不迭的对高阳道:“哥们儿哥们儿,我忽然想起一个事儿,你刚才说张家老爷子是莫名其妙失踪的?”高阳道:“是啊!”萧伟道:“哥们儿,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当年关东军到处找高手开那个盒子,张家老爷子,会不会就是被关东军绑架的?”高阳一下子愣住了。

苏州城外太湖之上,岛屿众多,其中有一座西山岛,盛产水果。不过不知何因,岛上水果直接食用并不好吃。一旦做成果脯,却远非其它水果可比。故苏州果脯也算一大特产,是除苏绣外当地几大支柱产业之一。几年前市政府特意拨专款,填湖修建了一条通往西山岛的公路,也是方便岛上水果运输之用。

老张大伯从台湾回来后,就一直居住在这座小岛上。因为按宝儿生前要求,她死后,就葬在这座小岛上。第二天一大早儿,高阳拎起迷迷糊糊的萧伟,两人包了一辆车,和老张一起前往西山。岛上果林遍布,出租车无法进入,高阳付了车资,又留下司机电话以方便回程。在老张带领下,三人信步向张信诚老人住处走去。

翻过一座小山,是一片很大的桃林,正值四月桃花盛开,花香馥郁、薰人欲醉。桃林深处更掩映着处处竹林茅舍,恍惚如仙境一般。

三人在桃林中婉转穿行,行至尽头,是一座修葺整齐的坟冢。老张道:“这就是宝儿埋身之处。”高阳走上前去,只见整座坟冢打扫得干净整洁,坟前立一块石碑,下放一束桃花。不同一般墓碑刻着“某某之墓,生于某某年,卒于某某年”之类,石碑上只题了一首七言绝句:

三月春残燕子常,

姑苏城外桃花庄;

六十三年颜面改,

才度香灵伴我床。

石碑右下刻着一行小字:张门桑氏埋香之冢。没有落款,也没有生卒年月。高阳站在墓前,一时间思绪万千。碑上所题诗句,前两句就是昨晚老张说过,宝儿死时手里禁握着的,而根据诗意,最后两句,应该是张信诚老人从台湾回来后补上的,这是一首写了六十三年的诗!

在宝儿坟旁不远一间茅草小房中,两人终于见到了故事的男主角——张信诚老人。高阳细细打量面前这位老者,只见老人约八十岁上下年纪,头发已经花白,一身浆洗很干净的白衣,眉间尽显沧桑之色。

寒暄了几句,张德祥向老人作了简单的介绍。众人在屋中坐定,萧伟已迫不及待将手中包裹解开。盒子取出,高阳注意到老人的身子似乎一颤。萧伟也察觉到了张老这个细微的动作,微微一怔,将盒子轻轻放到老人面前。

只见老人眉头微蹙,紧紧盯视着眼前这只盒子。过了大约一盏茶工夫,才缓缓出了一口长气,喃喃说道:“果真有这样一只盒子……”萧伟一愣,问道:“老爷子,您见过这只盒子?”老人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如果我没看错,这就是当年那对名震天下的‘觐天宝匣’之一!”

萧伟睁大眼睛:“什么?您说这盒子名叫‘觐天宝匣’?”老人点了点头,道:“不错!这觐天宝匣,原本是一对。苏州张家,还有北京谭家,都与这对宝匣有着莫大的渊源。”说到这里,老人叹了口气,道:“可以说,若不是这一对宝匣,也就不会有‘南张北谭’两大开锁世家了!”

高阳和萧伟都张大了嘴,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想到,两人找来找去,竟然找到了这只盒子老祖宗家里。看来这几个月的努力没有白费,开盒子的事情总算有希望了。高阳看了看一旁老张,老张却一脸茫然,似乎对此事并不知情。

萧伟神色兴奋,问老人道:“那您赶紧给我们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顿了一顿,又道:“对了,这只盒子……原来不会就是你们家的吧?那我们……”正要往下讲,高阳伸手使劲儿拽了拽他。

老人微微一笑,道:“觐天宝匣并非张谭两家所有。据先父所讲,这对盒子,出自四百多年前,一位高丽绝顶制锁匠人之手……”

萧伟松了口气,随即转头看了看高阳,看来高阳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这盒子果真产自高丽。老人用手轻轻抚着面前这只盒子,似乎陷入了沉思。萧伟急得抓耳挠腮,但不敢打扰。三人屏息静侯,过了良久,老人缓缓说道:“那已是七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顿了一顿,道:苏州张氏锁技成名数百年,历来传男不传女,而且但凡制锁绝技,非长子不传。德祥没有学全家传手艺,很大程度上就是这个原因……”

高阳点了点头,中国数千年敝帚自珍的陋习,看来张家也不例外。难怪老张昨晚并未打开这只盒子,而且现在猜想,老张不仅未学全家传绝学,甚至连这只盒子和张家的典故,也并不清楚。老人继续道:“由于我是家中长房长子,在年满八岁那一天,先父带我拜过祖先牌位,把我领进秘室,正式开始传授张氏制锁绝技。教授之前,他向我讲述了张氏锁行的由来。”

说到这里,老人抬头看了看屋内三人,顿了一顿,说道:“苏州张氏锁技,传自高丽!”萧伟大奇,道:“不会吧老爷子,不是一直说中国制锁绝技,天下最强么?”老人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不过那是指唐宋以前!自宋以后,随着蒙古军队入侵,中华锁技就渐渐没落了,而高丽则慢慢赶上。到了明朝,中国在制锁一项已大半仰仗高丽。而高丽国几百年来也是能人辈出,不断涌现出制锁方面的能工巧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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