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尸娘

那是一家名叫“似花非花”的手工仿真花店。门外有一层薄薄的灰尘，随着我打开门，铃铛响起，也落了些灰。不过我并不在意这些，这小孩子抢了我的东西，要住在这家店里，我可要找他的家人说说道理。

一阵发霉的味道钻入鼻腔，我禁不住打了个喷嚏，下一刻略显阴暗的房间里，小孩就那么站在那里，手里提着我的衣服。

他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看着我：“姐姐，她来了。”

他在说什么？

我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门便砰地一声关上，我一个激灵，再转头就看到一个长发女孩微微垂着脸凑到我面前。

“欢迎光临”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飘忽，不知道这店里的冷气是不是不要钱，竟然开的那么大，我觉得自己要冻住了。

“那个”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她却扭着身子将我往里面引。

“请不要客气，随便看看吧。小店的东西，都是纯手工制作，价格也不贵，很适合你这样年轻的女孩子打发时间的。”

“不，我不是来”

我的话说到一半又被她打断：“你看看这花怎么样？红色的玫瑰象征炽烈的爱情。而且，这花永不凋谢哦。”

看了眼布满灰尘的红玫瑰，实在感受不出有什么美感。我有些不耐烦地看向她：“那个男孩是你弟弟？”

她猛然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一双乌黑的眼睛瞪着我，看得我头皮发麻。

“怎么，你不喜欢红玫瑰吗？”她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我眼珠在这店里四处打量着，心想这店主该不会是精神受了刺激吧？

“不然，你试试看这束百合？”她自顾自地又拿起一束灰头土脸的花束，“你这么漂亮，应该有男朋友了吧？百年好合，这寓意不错啊！”

我不想再和她扯下去，直接严肃地看着她：“不好意思，我不是来这里买花的，我只是想说说，你弟弟的事情！”

她猛吸了一口气，将花丢在地上，恶狠狠地盯着我：“你们都是来欺负我的吧？”

“唔”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的手已经掐在我脖子上，我赶紧伸手抓住她手腕，想要往下拽，却发现她力气大得吓人。

“果然，你和那些人一样，都是来欺负我的！”她口中喷出的气夹杂着淡淡的尸臭。

我突然意识到，这种阴暗的地方，这么一个脏兮兮的小店，再加上一个阴森森的女人，或许我又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可恶，这个时候，李浅竟然不在！

虽然我不需要呼吸，但并不代表我没有痛楚。这个女人的指甲嵌进我的肉里，我感觉皮都要被她抠下来了。

“天地——五行——法自然，魑魅皆难如我——眼”我忍着疼，开始吟诵在村里对付血雾时，和李浅一起念的咒语。

在我认为，连血雾那么强大的东西都能制服的字句，一定是了不得的厉害咒语，这个女人就算再厉害，总不能强过血雾吧？

然而，最后一句还没有念出来，那个小孩子就抡起旁边的花瓶，一下砸在我头上。

我脑子一懵，口里自然停下来。

女人更加愤怒几乎要将我的肉抓下来：“你们果然都是要来害我的！”

我见这女人不但是鬼，而且是个疯鬼，赶紧示弱：“我、我不是要来害你的，你松手我就不念了，也不会害你，快住手！”

“我才不会相信你们！这个世界上，男人、女人，都是不可信的！”她疯子一样叫嚷着，下手更重。

“嘭”，我被她整个人推在货架上，花瓶摔在地上碎了，我的背更是疼得要命。

而她的脸狰狞着，借着不怎么强的光线，我看到她原本只是苍白的脸起了变化。

左半张脸如同被火点燃的纸张，一点点斑驳着没了面皮，那双眼睛变成黑黢黢的深渊，鼻子溃烂，甚至有蛆虫爬来爬去，而没了嘴唇的口里，森森白牙让人心里发毛。

“你们都不知道我有多痛苦。”

她自顾自地说着，眼底竟然涌出血泪：“我把我的青春，我大好的年华交给他，却换来这么一个结果。”

“那个女人，不过是比我年轻了些，他就跟着她跑了！他怎么就不明白，除了我，谁肯拿自己的青春全部交在他手里呢！”

“你知不不知道，当我看到他和那个女人赤身露体地在床上，我心里有多疼？心爱的男人，我用全部青春和爱来对待的男人，竟然背叛我，我的心有多疼？！”

她一直在那里自顾自地唠叨，以至于我最后又悄悄念起那段咒文，周围的味道再度一变，那女人身上弥散着更加浓郁的尸腐味。

“你以为这段符文可以救你的命吗？”小男孩拎着我的衣服站在一旁，一双眼睛盯着我，幽深而可怖，“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不过没有鬼灵相辅，只能让你自己的处境愈发麻烦。”

他话音未落，我便感到屋内的光线越来越弱，而我面前的女鬼则更加狰狞。

她的脸孔竟然如磷火一般发出绿油油的光，房间整个暗下来，周围晦暗不明地飘来几团幽光，而且越来越多。

“是阴女啊！”

“能够吃到她一块肉，便可免堕轮回”

那些磷火嚷嚷着，让人头皮发麻，我想起在村里的时候，那些找上我的家伙，也是这么说的。

而奶奶留下的信里，并没有说明这一点，只是凭借“被万鬼恶灵觊觎”这一点，我也不能落在他们手里。

“哼，她是我的！”女鬼大吼一声，我看到周围的磷火瞬间灭了一下，似乎是被她吓到了。

“这是我好不容易得到的！她的心脏，我一定要得到！只要有了它，我就能复仇了，哈哈哈哈！”她说着，张手朝我的胸口抓过来！

“救、救我！”我绝望地大喊，“李浅，你在哪啊！”

“嘭”的一声，女鬼被一股大力扯飞，撞到了店里的货架，狠狠摔在那。那小孩大叫一声，丢了手里的衣服，跑过去扶她。磷火更是如同受惊一般，四散飞逃，转眼无影无踪。

至于我，则被李浅搂在怀里。

“月儿，为夫在这。”

这个天杀的，非得在我要死的时候才出来吗？

我的确不需要呼吸，但并不代表我不疼，揉了揉脖子我有些怨他：“你干嘛去了？”

他眼神黯了黯，有些抱歉地搂紧了我：“碰上点儿小麻烦，让你遇到危险了，对不起。”

说着，他的目光转向女鬼和小孩，“你们两个孽畜，胆敢对她出手，是自行了断还是要爷亲自送你们一程？”

小男孩眼瞳闪了闪，咬牙挡在女鬼身前：“能够这么快从迷阵当中走出来，阁下的确非常人。此事是我出的主意，不要为难我姐姐！”

女鬼则一把拉住他，不断磕头哀求：“我看出您是高人，是我不好，竟敢对您看中的人出手！求您看在小女子不甘心入轮回，想要恶人得到果报的份上，饶了我这一次吧！”

“哼，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你有未完的心愿爷不管，但你们胆敢觊觎她，爷便不能容你们！”李浅说着，口中开始默默念起了口诀。

“不要！请您高抬贵手！我不要这样消失啊！”女鬼不甘地嘶喊着，那小男孩干脆趴在地上，痛苦地不发一言。

我看到他们的身上冒出丝丝黑气，就如同那日在家里，假扮李浅袭击我的那只鬼一样。

“不，我不甘心！为什么坏人就可以逍遥法外！为什么我就要冤死？！”女鬼脸上的血泪再度奔涌而出，她痛苦地向我伸出手，“救我！阴女大人，你一定不忍心让我这样消失掉对不对？同为女人，我知道的，求你救我！”

我看着她那张破碎的脸，又想起她在我面前说的那些话，突然动了恻隐之心。

“李浅。”我拉住他的胳膊，“我们放过她好不好？”

李浅停下来看着我：“你说什么？”

我吞了下口水，再度请求：“我们可不可以听听她的话？我觉得她生前应该是个可怜的女人，受了不该有的待遇，才含冤而死的。”

顿了顿，李浅才开口：“月儿，你知不知道，鬼话不能信？他们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他们想要利用你？”

我看着他的眼睛反问：“那么你呢？你也是鬼，你的话，我可以信吗？”

他叹了口气：“我不一样。我是你的夫君，我不会害你。”

“阴女大人，求你相信我，我的本意也并非愿意害人的！”女鬼再度哭嚎起来，“而且，我不会让你们白白帮忙的，求你们听我的请求，好不好？”

“李浅，我们就听一下嘛。”我抿了抿唇，“她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如果你觉得她的话并不可信，到那个时候，再干掉她也不迟啊。”

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李浅看向女鬼：“要爷帮你不是不行，只是，你该明白，你要付出什么代价吧？”

女鬼点了点头，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跪坐在地板上，那个小孩也被她搀扶起来坐好。然后我们一起听那女鬼的故事。

她本名叫沈芳菲，十八岁大学落榜，为了支持男友读书，跑来城里凭借手艺开了这么一家手工仿真花店。后来男友上了大学，两个人的隔阂越来越大，当她在别人的床上见到他的时候，绝望中被人糟蹋，死在这里。

这个小男孩只是沈芳菲死后，碰到的一个小鬼，他似乎是迷路找不到家。两人相处了几日，这孩子便要帮助她，果然人死后会知道很多活着时不曾知道的事情。

我是走尸娘，并且吃了我的肉可以免堕轮回的事情，让我成为众鬼魂趋之若鹜的存在。登时，我觉得自己有点像唐僧。

“说出你的心愿吧。”李浅听完沈芳菲的诉说看向她。

“这一切都是阿强的错！”沈芳菲表情变得狰狞，“如果不是他背叛我，我也不会遭此横祸，我要报仇！我要他和那个女人死！”

“爷知道了。”李浅淡淡回答，“你的心愿，我们会替你完成，相对的，你该知道把什么交给我作为交换吧？”

沈芳菲一愣，随即点点头，我看着她的样貌逐渐变得安详，身体也越发透明，最后化为点点萤光汇聚成一个光球，飞进李浅口里。

“这”我满脑子不解，李浅却淡淡一笑：“月儿，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