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棺娘子

作者:西极冰

    冥界的夜,历来都是死气沉沉,阴风与鬼气常伴,这个地方没有光明,给人的感觉永远只有死亡和毁灭,以及窒息。

    与群臣对酒当歌,可能是我在阴司当冥王这些年来最放肆的一次。我也从不晓得,我内心深处如此孤独无助。

    “王上,王上别喝了,你喝多了!”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把一整坛梨花酿都喝了。沈月熙强行抢下了我酒杯,忧心忡忡地嗔了我一眼。

    其实我一点儿没醉,人都说“借酒浇愁愁更愁”,是真的不假,我越喝心里越明白,许多捋不轻的脉络,像忽然间都想通了。

    我醉眼朦胧地看了看跟前的沈月熙,陈坚和齐晓峰,他们三个是我在阴司最信任的手下,也是我最忠心的。

    但因为小哥哥的事情,我连他们都怀疑了起来。

    我吐着满嘴酒气问道:“你们,你们有欺骗过本王吗?告诉本王,有,有吗?”

    沈月熙蹙了蹙眉道:“王上,你喝醉了,臣送你进寝宫歇着吧?”

    “本王没醉,一点儿没醉。”

    我摆摆手,指着齐晓峰道:“正南将军,本王问你,当初你接任九幽鬼郡的郡守时,为啥不把囚牢里关押着魔女的事情告诉本王?”

    齐晓峰神色一凛,忙起身朝我单腿跪下,小心道:“王上恕罪,当初紫云神君告诫过末将,不准去探究囚牢里的秘密,只需定期清理囚牢附近的骨骸即可,末将愚昧,也没细想那里面竟关押着魔女。”

    “是么?到底你是愚昧,还是装傻?”我幽幽地看了齐晓峰一眼,冲上前捏住了他的下颚,“你可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主,否则之前也不会直接跟本王诉委屈,对么?”

    他神色一变,“对不起王上,是末将不敢说。”

    “呵!”我轻呲一声,又看向了沈月熙,道:“你也曾在昆仑山修行,可知道魔女的存在?可知道魔女就是长武仙尊的妻子,小哥哥的亲娘?”

    “王上,这都千百年前的事情,你何必纠结这……”

    我直接一掌打在桌上,喝道:“回答我,你到底知不知道?”

    “……臣确实听师父提到过,但那是仙界的忌讳,所以臣也不敢乱讲。王上,这都已经过去,你就别纠结了。”

    我狠狠瞪了沈月熙一眼,眸光剜向了边上的陈坚。他眸色闪躲,端起酒杯掩饰性地汲了一口。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道:“陈卿,你从未跟本王说,其实你是陈申与凡人所生的孩子,你生来就鬼胎,甚至经历了浚乐国和萧氏王朝的覆灭,到底是你太会伪装,还是你爹太过狡猾,竟将你塑造成一个凡夫俗子形象?”

    陈坚默默敛下眸子,一语不吭。

    “果然,你们都是骗子,只有本王一个人蒙在鼓里。从出生的那一刻,本王就是天魔之间博弈的一颗棋子,哈哈哈,哈哈哈……”

    我起身离开了凉亭,踉踉跄跄地往寝宫走,倏然间就泪流满面。我他妈存在天地间一千多年,到头来竟是个笑话。

    我生来就没享受过父母的疼爱,我把师父当做尊神,谁料想他是第一个暗算我的人。我挚爱小哥哥三生三世,他骗了我三生。

    还有我的家鬼,我的身边的权臣,在我能的范围里,我把能给的都给他们了,可他们一个个对我都有所欺瞒。

    感觉众人皆醒,就我独醉,还一醉就是一千多年。

    “王上,王上……”

    “别跟过来,都滚!”

    我严词厉色地喝止了要过来扶我的沈月熙,不想理他们,谁都不想理。他们一个个嘴上说着爱我,疼我,忠心于我,可说到底呢?

    这一刻,我真恨不能回到大荒,就变回那一团黑雾,永生永世在那凶戾的地方活着。我什么都不要,不投胎,不修仙,只做我自己。

    ……

    我做梦了,梦见自己坐在一棵梨树上唱着《笑红尘》,“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

    满树的梨花儿,白里透粉,娇艳欲滴。

    “今天哭,明天笑……”

    “七儿!”

    念先生走来时,一身锦袍风度翩翩,举止温文儒雅,他眼底的光,永远风平浪静,仿佛任何俗世在他面前都不叫事。

    他笑眯眯跟我道:“七儿,你可知他才是魔,他遇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与他双生的仙,却生生把你逼成了魔。”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是,确实是这样的!长武仙尊拿走你的命魂,只是不想你太过强大,并非是担心你体内魔宗灵血被天帝发现。”

    “师父你撒谎,你不要蛊惑我,我不信,我不信小哥哥会伤害我。”

    “七百多年前,是他亲手杀了你,你不记得了吗七儿?你才刚生下孩子,就被他一剑钉在了镇魂石柱上,魂飞魄散。”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我从梦魇中醒来时,正对上小哥哥那忧郁无比的眼睛,分不清那是心疼还是愧疚,总之他眼神不似往昔那般明亮。

    他正拿着锦帕在给我擦汗,见我醒来想伸手抱我,我急忙侧身躲开了。也不知道为何,身体下意识有些抗拒他。

    头还有些疼,大概是宿醉过后的生理反应。

    我捏了捏眉心,淡淡道:“魔尊殿下应该知道,魔宗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更不能未经允许就擅闯冥界,你且回吧。”

    他轻叹一声道:“七儿,你还在生气吗?母亲被关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太多年,她已经神志不清……”

    我眸色一凛,打断他道:“本王还有政务要忙,还请魔尊殿下不要打扰。”

    “七……”

    我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来人,把魔尊殿下轰出去,不得再进入皇宫。”

    门口的侍卫颤巍巍地推门进来,但看到小哥哥那样子又颤巍巍地把头缩了回去。我怒气冲天地走过去打开门,抬手摔了他们两耳光。

    喝道:“本王不是说了不准任何人进寝宫吗?你们是怎么看门的?”

    “王上恕罪,小的也拦不住魔尊殿下啊。”

    “去叫沈月熙给本王马不停蹄地滚过来,快!”

    侍卫走后,我倚在门边觉得头晕目眩。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我心口,沉甸甸的令我无法呼吸。

    小哥哥走了过来,可能是怕我生气,在距离我两三米的地方停下了,道:“七儿,你恨我气我,冲我一个人生气就算了,为难这些侍卫作甚?我若要进来,他们谁又能拦得住呢?”

    我忍不住喝道:“那谁让你进来的?你当这儿是你家,来去自如么?”

    他脸色沉了沉,道:“我……我是你夫君,妇唱夫随,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夫君?冥王殿下,如果本王没有记错的话,早在麒山中秋晚会上,本王就签下契约与你离婚,你忘性不会那么大吧?”

    “但我没签,我没签,那契约就不生效。”

    我斜睨着小哥哥冷笑道:“你那伟大的娘亲说了,天魔双生只能活一个,否则天地混沌,六界尽毁。你看,你是不是用你那轩辕剑再刺本王一剑呢?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刺,熟能生巧嘛。”

    小哥哥脸色倏然冷冽,绷着脸不吭气,但眼底却多了几分寒意。因此我更加生气了,正想着再嘲讽他几句,沈月熙急急过来了。

    “王上,找臣什么事?”

    对呢,找他什么事来着?

    我一生气竟然给忘记了。

    沈月熙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小哥哥,又看了看我,道:“王上这是要回人间,还是要再去生死狭缝看《冥王录》呢?”

    “本王……”

    “不用去看《冥王录》了,该来的始终会来,躲也躲不掉?七儿,如果最终你真的杀了我,我也无怨无悔。”

    小哥哥打断了我的话,一番说辞将我说得哑口无言。显然,他也知道了临界碑的显现,更知道我可能会杀他的预兆。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幽幽道:“但我更想知道萧氏王朝发生了什么,而你又为什么要封我的记忆。既然你让我魂飞魄散,又为何要将我复活,让我白白受那么多苦。”

    “七儿,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我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咱们不纠结在过去好吗?往后余生还很长,我一定会加倍补偿你和孩子们,任劳任怨。”

    “我纠结过去?如果我没记错,你母亲在几个时辰前还让你把我杀了来着。”

    “你能别一口一个‘你母亲’好吗?那是你婆婆,她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凌辱,你原谅她好吗?”

    他居然,这般义正言辞地吼我。

    我顿时就怒气冲天,喝道:“我凭什么要原谅一个千年前就唆使尊皇杀我的女人?魔尊殿下,你当我真是弥勒转世来普度众生的吗?我他妈不过是个一直被人算计欺骗的可怜女人而已,你指望我能多大度?”

    我指向了大门,用尽全力吼道:“萧逸歌,离开这个地方,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小哥哥气急,语气也有些不耐了,“七儿,你能不任性吗?她已经疯了,神智都不清,难不成你要我把她杀了吗?她是我母亲啊……”

    “滚!”我一把夺过沈月熙的佩剑对准了自己的脖子,怒道:“永远不准再出现在我和孩子们面前,永远!”

    小哥哥脸色顿变,满脸惊愕地看着我,紧绷着的唇角在不断哆嗦。他动了动唇像再说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出了寝宫。

    我盯着他透着盛怒的背影,眼泪花不争气地滚了出来。

    沈月熙上来一把夺过他的佩剑,看了看,覆手就震断成三节,气急败坏地瞪着我道:“看你以后拿什么威胁我们。”

    我踉跄了下,颤巍巍地往软榻走了过去,直接就倒在了上面,“沈卿,你告诉本王,是本王错了吗?”

    “王上,别想这些了,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哪有绝对的错和对呢。反正在臣眼里,你永远都是对的。”

    “你还记得萧氏王朝那些事吗?”

    “王上要作甚?”

    “本王到底是怎么死的,可是犯下了什么弥天大祸?”

    沈月熙一怔,道:“臣……不记得了。你也晓得,陈申当初用了逆天禁术来延续臣的性命,好多事情也忘记了。”

    我冷冷瞥了他一眼,知道他是不想说当年的事情。也罢,以我现在这种情绪,恐怕也受不得刺激,且先回人间看看孩子们。

    于是我又道:“走吧,先回趟人间。”

    沈月熙点点头,召来了魑魅魍魉,我刚坐上皇辇上了黄泉路,便看到莫愁跌跌撞撞从忘川河边跑过来了,一边跑一边喊,“王上不得了了,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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