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问安(上)
回到荷花里已是华灯初上。
他们先去给太夫人问安。
谆哥和贞姐儿正在炕上玩翻绳。看见徐令宜进来,两人都僵在了那里。
坐在炕边笑呵呵看着两人玩翻绳的太夫人不由摸了摸谆哥儿的头:“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
谆哥则紧紧地拉住了太夫人衣袖,依着太夫人怯生生地望着父亲。
徐令宜看着眉头紧锁。
谆哥的神情就更紧张了。
自己刚嫁过来,在徐家众人眼中还算是外人。父子这样对峙着总是不好,如果再说出了什么重话来又被自己看见,只怕太夫人心里会不自在。
十一娘就笑着问贞姐儿:“吃饭了没有?”
贞姐儿很是诧异,忙下了炕,恭恭敬敬地道:“已经吃过了。”
十一娘笑着点了点头。
贞姐儿眼底却露出几份戒备。
到底是小姑娘,怎么想就怎样表现出来了。不过,如果换成是自己,也会有所戒备吧!
十一娘不由莞尔。
有了十一娘这一问和贞姐儿的这一答,屋里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太夫人看了十一娘一眼,眼底就有了几分宽慰。
待徐令宜和十一娘给太夫人行过礼,太夫人就笑着让谆哥和贞姐儿给两人行礼。
贞姐儿半蹲着福了福,动作很稳当,姿势很优美。谆哥却有些蹩蹩歪歪,很生疏的样子。
十一娘想到她来见元娘时是乳娘抱着行的礼,猜测他平日可能很少给人行礼。
徐令宜看着眉头皱得更紧了。
太夫人忙道:“时候不早了,大家都歇了吧!”
想来是不想让徐令宜当着她的面前发落谆哥……可这样的直白,还是让十一娘有几分意外。又想到徐令宽的活泼……感觉太夫人有点宠孩子。不过,徐令宜好像没什么娇生惯养的毛病。这也说不定。自己和他接触的时间毕竟很短,也许没有发现……
她不由望了徐令宜一眼。
就看见他面带愠色地朝着太夫人行礼:“娘好生歇着!我们先回去了。”
十一娘忙跟着徐令宜行礼,和他辞了太夫人。
路上,徐令宜面沉如水,步履匆匆,十一娘走几步要小跑几步才能跟得上他的步伐。
傻瓜也能猜到他的心情不好,傻瓜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触他的霉头。
丫鬟小厮,包括十一娘在内,一律屏声静气地跟在他们身后。
延着东西走向的甬道过了花厅、点春堂、徐令宽和元娘的院子,徐令宜突然停住了脚步。
十一娘不由张望。
左边是一片竹林,右边是有个黑漆角门。
跟着的丫鬟是十一娘的人,大家都有些茫然,小厮却是徐令宜的人,立刻有人上前去叩门:“侯爷和夫人回来了。”
角门“吱呀”一声就开了,有婆子出来行礼:“侯爷,夫人!”
徐令宜看也没看那婆子一眼,径直走了进去。
十一娘不敢多做停留,跟着他进了角门,这才发现,原来这是自己院子的后门。
角门连着后罩房的抄手游廊。他们直接上了东边的抄手游廊到了正房。
两人进了屋,徐令宜直接叫了春末和夏依给他更衣。
十一娘也不敢闲着,亲自去沏了杯茶。
徐令宜换了衣裳坐到临窗的炕上喝了一口,略有些意外地望着十一娘。
十一娘就笑道解释道:“这几天都看着侯爷喝铁观音,就照着惯例给您泡了一杯!”
徐令宜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脸色微霁,然后又喝了一口。
总算这马屁没有拍到马腿上去。
十一娘松了口气,笑着问他:“侯爷要不要吃点什么?我出门前吩咐厨房里炖了冰糖莲子银耳汤。”
昨天晚上琥珀告诉她,说她们院里有小厨房,徐家还给配了两个灶上的妈妈、两个粗使的婆子,两个小丫鬟,日夜值夜,随时有热水热饭。
徐令宜眉宇间又舒展了些:“我晚上不吃东西,你要是饿了,自己去吃吧!”
不出意外,两人会被绑在一起一辈子。眉来眼去的你猜我猜那是恋人间的暧昧,不适应他们这种情况。何不让生活简单些?
“原是怕您去了喝多了酒,所以让做了些甜的。”她虽然主动但还是很委婉地和徐令宜介绍自己,“我晚上也不吃东西的,怕积食。”
徐令宜挑了挑眉,什么也没有说,低头喝了口茶。
十一娘不由微微一笑。
她大学时也是个爱说爱笑的,还得过辩论赛的冠军。后来到了职场,因为工作的关系,回到家一句话也不想说。时间一长,邻居、朋友都说她太过沉默寡言。没想到,徐令宜比她的话更少。而且这种沉默还和她不一样,好像是天生的——在太后面前他也是言简意赅,没有一句废话的。
两人在一起虽然不用甜言密语的,可这样相对无言也让人有些不自在啊!
难道以后由自己没话找话说不成?
想到这些,十一娘不由有些头痛起来。
她也不是个擅长拉家常的人。而且,她很怀疑,徐令宜会喜欢听人说长道短的……
坐在十一娘对面的徐令宜却没有这么多的心思。
他只觉得茶有点凉,但还可以入口。更多的,是想着谆哥。
元娘一直听信那个长春道长的话,后来折腾来折腾去,果然怀了孩子,就信得更厉害了。谆哥还没有出生就让长春道长算卦。长春道长当时说,这一胎是男丁。可不容易养活。十岁之前要经历血光之灾、水光之灾和无妄之灾。如果过了这三道坎,就能一生遂顺,如果迈不过这三道坎,就会凶多吉少。因此需要人极细心地照顾。后来生了谆哥,应了男丁之说,元娘生谆哥的时候大出血,应了血光之灾;十个月时洗澡呛了水差点丢了性命,应了水光之灾……从此以后元娘就没让孩子离开她半天。
自己心里也不踏实,事事都睁只眼闭只眼,可没想到,把他养成了个姑娘家,只知道翻绳丢沙包……
想到这里,他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
不能再这样了……养于妇人之手,只怕难成大气。这个家还要他支撑呢!
就有小丫鬟战战兢兢地进来禀道:“侯爷,夫人,文姨娘过来问安!”
十一娘就发现徐令宜的神色沉了几分,然后淡淡地“嗯”了一声。
文姨娘就笑盈盈地捧了个红漆描金匣子走了进来:“侯爷和姐姐这几日劳累了,正好文三爷前几日送了两支人参、一斤血燕来。我特意拿过来给姐姐补补身子。”说着,她眼巴巴地望着徐令宜将匣子捧到了十一娘的面前。
这样的殷勤!
十一娘想到那日在小院文姨娘的窥视,就很想扮猪吃老虎把这些东西收下。可看着她大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徐令宜,立刻改变了主意,决定不动声色让徐令宜去做选择。
而琥珀没有十一娘的示意,肯定是不会动的。
一时间,文姨娘捧着红色描金匣子的白嫩柔荑就僵在了半空中。
徐令宜不明白十一娘为什么不发话,就朝她望了一眼。正好,十一娘目带询问地望了过去,两人的目光就撞到了一起。
这是内院的事,难道还要我开口不成……
但一想到今天回罗家大太太那种毫不留情面的训诫,猜到她可能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方面的教导,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十一娘立刻明白过来,笑着朝文姨娘说了一句“让你挂念了”,琥珀就上前两步接了匣子。
文姨娘心中微凉。
自从知道十一娘会嫁过来,她就很后悔。当日在小院的时候真不该得罪她。一直想弥补一下,却一直没找到适合的机会。她今天特意来献药材。一是想告诉十一娘文家是个怎样的人家——两支百年老参和一斤血燕,可不是有钱就能买的得到的。想震慑她一下。二是想看看十一娘的反应。是笑盈盈地接了还是给脸色她看。如果是前者,只怕是个心机深沉的,那自己就得小心,想办法把这个心结解了。要是后者,那就没什么打紧的了,多拿些金银哄了她开心也就没事了……没想到,她竟然会看了侯爷,让侯爷帮她拿主意,而侯爷呢,从来不插手内院之事的,却告诉她如何行事,分明是要袒护她。
“侯爷和夫人累了一天了。”她望着十一娘精致的眉目,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奴婢就告辞了。免得误了歇息的时辰。”
十一娘笑着点了点头,目送着文姨娘离开,然后问徐令宜:“侯爷要不要歇歇?”
徐令宜正要开口说话,又有小丫鬟进来禀道:“侯爷,夫人,二少爷和秦姨娘、乔姨娘来问安!”
“让他们进来吧!”十一娘发现徐令宜眼底微微有了一丝笑意,口气也很温和。
难道,徐令宜不喜欢八面玲珑的文姨娘?或者,是很喜欢徐嗣谕?
思忖间,徐嗣谕和秦姨娘、文姨娘走了进来。
徐嗣谕看上去还是那么沉稳,秦姨娘和乔莲房还是那么憨厚和冷漠,三人给徐令宜和十一娘行了礼,徐令宜就让人端了小杌子给三人坐,问起徐嗣谕的功课来:“……听先生说已经开始学《大学》了?”
徐嗣谕恭敬地应了一声“是”,道:“只是略有涉足,不敢称‘学’。”
徐令宜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微微点头,道:“十目所视,十指手指。是何含义?”
徐嗣谕没做片刻的思考,立刻道:“君子立世,当以诚为本。众目睽睽之下亦不畏也!”
徐令宜又问他:“何为修身在正其心?”
“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能知其味。此修身在正其心!”
十一娘不由看了徐令宜一眼。
大太太不是说他不喜欢读书的吗?怎么还能随口就考徐嗣谕——虽然在她看来这些问题都很简单,但至少说明徐令宜曾经好好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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