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聘

作者:行烟烟

    正月十五夜里,城内放灯亮如白昼,举众欢颜,笑语声沸,而知州衙门的后院花厅里更是宾客满座,灯烛明熠,觥籌交错间谈声不断。

    后院屋内,沈知书正在换衣,腰间银鱼袋取了又系,对镜理了理鬓发,转身欲出。

    外面进来个二十多岁模样的男子,候在一旁,对他禀道:“大公子,三日前您派人去送了飞帖的那些文武官吏们,今夜都来了。”

    他笑,“那便好。”抬脚出门,却又转头,对男人道:“胡越林,待一会儿到了前面,可休要再唤我大公子。”

    胡越林撇撇嘴角,想说什么,可一抬眼就触上他严肃的目光,便只点了点头,道:“听大公子吩咐。”

    沈知书一路阔步往花厅走去,知道他这是一时改不了在沈府上的旧谓,也无多责,只问他道:“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胡越林压低了声音,道:“大公子先前猜的果然没错。派去大营那边的人回来说,青州大营上下将校无一不唯通判王奇马首是瞻,详查之下才知,京中发来北境各营砦中的月头银本是皇上体恤苦戍边境的将士们才钦诏的,可这王奇竟然说是他再三向京中上折子请命才有了众将士们每月的这点额外饷银——如此一来,那些不闻京政的将校们哪个不对他王奇感恩戴德?”

    沈知书抿唇听着,脸色越来越黑,听到最后足下一顿,立在地上好半晌才继续往前走去,口中不咸不淡地道:“青州地处偏隅,潮安北路的官吏们本就是张狂得紧,谁曾想这青州的吏治竟是格外无法无天。他王奇的胆子真是泼天也似的大,连皇上的一片苦心都敢往他自己身上揽做功劳用?”

    胡越林脸色也不善,紧问道:“属下今夜便拟草折,待明日一早大公子阅后便签发上京,直呈太子案前,大公子觉得如何?”

    “单凭那些将校们的一面之辞,”沈知书眉头深陷,“便是此次上折参劾王奇,也没法儿一下子就扳倒他。更何况他还有朝中那些东班老臣们做靠山,说不定还会反咬我一口……此事急躁不得,还需得从长计议。”

    胡越林颇不甘心,却也驳不出口,只是闷闷道:“大公子详虑……此事要不要先告诉老爷一声?”

    沈知书地脸色瞬时就变了。冷哼了一声。再不言语。足下走得飞快。没几步便迈阶而上。直往花厅里面行去。

    珠帘撩起。火盆舌焰咝咝轻窜。一厅酒香菜色让人眼前一亮。满座文武官吏们见他进来。纷纷搁下手中地酒盅。起身相迎。“沈大人”之声响了一路。

    虽说与座众人哪一个都比他资历深。可却没有一个人敢轻怠这个他这个年纪轻轻便坐上了知州之位地“勋贵子弟”。尤是想到他那几乎无人可比地家世。便更是对他讨好有加。

    就连虽与他同阶、可却比他年长了整整十岁地青州通判王奇也是起身恭迎。笑道:“沈大人请我们来赴宴。自己却出来得这么晚。”

    沈知书满脸都是笑。一个个回揖过去。最后走到王奇案旁。撩袍与之共座。笑道:“方才有点急事耽搁了。让王大人同诸位大人们在此久等。倒让延之好生愧疚。”

    王奇忙道:“不敢。沈大人地这一席酒菜色香味俱全。定会让我等食酣忘归。便是青州城内最好地馆子也比不上今夜沈大人地一番心意。”

    在座人人皆附和称道。

    沈知书笑着敬了众人一杯酒,道:“延之此来青州,实是奉皇上之谕、受太子之所信,只愿诸位大人能与延之齐心协力,为皇上与朝廷分忧。延之若是日后哪里做得不对,还望大人们莫要吝赐指教才是。”

    王奇官袖掩杯,一饮而尽,众人看了便也纷纷举杯,笑道:“沈大人言重了。”

    王奇扔了酒杯,看看众人,对身旁侍从使了个眼色,见那人小步快跑出厅,才对沈知书道:“沈大人此话当真是说到在下心里去了。大人身为太子近臣,却甘来偏郡历练,当真是令在下佩服不已。”

    沈知书只是笑,“延之一肚子空学,入朝为官未几便担此重任,实在是惶恐不已,还请王大人平日里于军务民政上多加指点。”

    说话间,那个出去的侍从又已回来,两手捧了个硕大的黑漆木盒,呈到王奇身前。

    众人皆望向这边。

    王奇抬了抬下巴,那人便将盒子打开来,捧到沈知书跟前。

    沈知书嘴角始终向上扬着,眼底笑意却早已没了,就见眼前木盒中一座上好的黄杨三本彩雕,此等奇玩之物,便是京中也难得一见。

    王奇道:“都知沈大人乃雅学之士,此次千里远行赴青州知州之任,想必颇念京中风物。这彩雕不成敬意,权当是我等为贺沈大人上任而献的小礼,还望沈大人莫要嫌弃。”

    沈知书想了想,又抬眼一扫众人脸色,突然朗声笑起来,“多谢王大人,延之还就好这个。”然后便上前接过那木盒,转手交给胡越林时脸色微变,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王奇看了,微微笑了笑,冲在座文武官吏们一挥手,众人便都坐了下来,继续谈笑宴饮。

    沈知书坐下时低声道:“王大人此礼当真贵重,殊不知是花了多少银子才买来的,倒让延之如何是好啊……”

    王奇仍是微笑,“也是旁人送给在下的,没花什么银子,沈大人高兴便好。”

    胡越林在后立着,不动声色地低眼,将那彩雕上下打量了一番,终是在盒子内角看见了小小的一个“严”字。

    厅外夜空月朗星稀,树枝缠雪似银,一地清辉。

    ·

    翌日天晴,太阳才刚露了个脸,府衙后院便有下人穿堂一路急行,直去沈知书的房前叩门。

    “大人……”

    沈知书人尤在床上未起,闻声抬手揽帐,哑声应道:“何事?”

    那人怯声道:“府衙门外来了个女子,击鼓不走,说是来向大人讨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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