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屠龙刀
日本人最是守时,午后两点钟,三辆本田旅行车缓缓地停在了寻福园门口。
那时,我正好站在二楼的窗前,对着被破坏得一片狼藉的青铜武士发呆。很明显,那只触摸屏键盘是后来加上去的,打着一家全球闻名的计算机公司的标签。如果有人在小燕之前就动过青铜像,然后重新把它封闭完整,那个人会是谁呢?
我想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这一点,就是大哥杨天。
键盘链接进入一个坚固粗大的紫铜底座里,如果想要了解它的秘密,至少还要把整座雕塑切割开来。上一次拆解过程中,并没有一鼓作气地挖掘出青铜像的秘密,现在我们也没有时间这么做。
在日见纷纭的江湖斗争里,某些神秘事件,只是微不足道的引子。我们是生活在人类世界里的,只能事事处处以人为本、与人斗争。譬如以日神之怒为例,正是因为人的争夺,才令它显得无比珍贵起来。其实,很多人前赴后继地来争夺它,却不知道它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
风哥哥?苏伦轻轻上楼。
苏伦,外面的车子就是日本人派来的,多加小心,大人物不是那么好应付的。我的心情异常沉重,毕竟即将前来的神枪会人马也是江湖上的一支巨大力量,一旦两家人马开始火拼,小小的寻福园差不多就要化为一片废墟了。
这是大哥和手术刀留下的财产,除了我和苏伦之外,不想有任何外力来破坏它。
我知道,其实我上来,是想对你说声对不起的。苏伦靠近我,挽住我的胳膊,再把头枕在我肩膀上。她的身上带着淡淡的幽香,让我有一瞬间的陶醉。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是因为燕逊吗?我微笑着回应她。
是,其实我早该把她的真实身份告诉你的。在那次震惊全球的直升机相撞惨案后,我的师父采用了极端的手法把她的灵魂移植到电脑里,以声音的形式永恒存在。所以,真正的飞花三侠是我和萧可冷两个真实的人再加上第三个虚幻的声音组成,她是天生的间谍人才,就像小燕是天生的超级黑客一样。她隶属于美国五角大楼情报系统,但却是整个间谍网的超级顾问,每天经她的思维系统处理的全球情报超过四万件,然后汇集整理出来,做宏观性的联想思考,呈报最高领袖。
苏伦的声音充满了淡淡的哀伤,天才遭受横祸,是最令人痛心疾首的事。
我揽住她的纤腰:别难过了,上天是最不公平却又最公平的,假如有她那样的头脑,再配以你的容颜、萧可冷的干练、天象十兵卫的武功……那么世间还有什么力量能挡得住这个优秀到极点的组合体?只有任她天下无敌、横行无碍了,对不对?
苏伦点点头,凝视着大门外的车子。
我继续说下去:我总觉得,《三国演义》上说的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八个字真是正确之极。回顾地球历史上的许多著名事件,很多妄图争霸全球的人物总会在最耀眼、最得势的情况下突然陨落,就像二战时的德国——突然之间,我打了个深深的寒噤。
怎么了?苏伦关切地抬头。
一刹那,我想起了自己穿越镜子时遇到的那个人。历史记载他已经在自己的别墅里饮弹自杀,但我清楚地看到,他仍旧好好地活着,不过是在两层镜面之间的夹缝里。如果他在合适的机会里能够像我们一样突围出来,岂不又是一场地球的劫难?
我想起了一个人,不过他或许已经在亚洲齿轮的大爆炸里一起化为齑粉了,并非每一个人都有我们这样幸运的。我含糊其辞的掩饰了过去。
最不公平又最公平?风哥哥,你说的话,既像绕口令又像高深的虚幻主义哲学呢。苏伦笑了,拍拍这个面目全非的青铜像,我让小萧把它弄走,一件好好的艺术品,又让小燕给毁了。知道吗?我从咸阳收购到的那些古怪东西,本来分批寄往开罗的,却给他冒用的我名义全部拿到手,此刻不知转移到哪里去了。唉,这家伙简直成了大家的一块心病,让燕逊姐难过得都要——
这块石头挪不开,看来苏伦永远都不会真正快乐起来。
一个身子瘦长的中年人钻出车子,抖了抖身上穿着的灰色貂皮大衣,向主楼这边仰望了一会儿,昂首走进大门。
在他身后,十几个身材彪悍的年轻人紧紧跟随,衣服鼓鼓囊囊的,全都暗藏枪械。
是他?我忍不住讶然笑起来。
谁?苏伦打了个愣怔,盯着那中年人看了几眼,忽然醒悟过来,一个全日本最著名的铸刀大师?是吗?
我笑着点头:对,他有一个极其中国武侠化的名字——屠龙刀。
大人物真是神通广大,竟然要屠龙刀带领人马杀到寻福园来,肯定是在巧妙地转移并且化解我对日本人的某些激愤看法。屠龙刀与我,是惺惺相惜的朋友,我们之间的国籍差别非常之淡。
苏伦长叹:风哥哥,大人物的心机简直深不可测,他每做一件事,大概至少要考虑到几个月、几年时间以后的连续性。该小心应付的是你才对,不要坠入了这些大大小小的圈套。在我看来,神枪会只是凭着一腔热血要想跟大人物抗衡,还差得远呢!
她的看法比较中肯,毕竟这是在日本的本土,任何民间组织、黑道势力都不可能与国家政权对敌。
你的意思,这颗日神之怒最后的归属结果必定是日本皇室?我很想听听苏伦的判断。
不,我在怀疑,宝石会成为小燕的玩具。风哥哥,他那种贪玩的孩子,一旦发现自己握着全球黑道梦寐以求的好东西,绝不会轻易放手,而是想尽办法炫耀,直到让四十亿地球人都知道他的名字为止。他要的不是钱,而是像你、像盗墓之王杨天大侠、像大哥那样的赫赫威名。唉,他太不懂得韬光养晦了,毕竟只是个孩子——
在燕逊、苏伦、萧可冷三个人的嘴里,每次提到小燕,总会把他看作是孩子,可见溺爱之深。
主楼的大门哗的一声四敞大开,小来带领的人马迅速涌上来,将台阶挡住。
一瞬间,屠龙刀背后的年轻人也拔枪在手,立刻形成了虎视眈眈的对峙状态,空气里的火药味汹涌澎湃,似乎只要划一根火柴丢下去,马上就会引发轰然爆炸一样。
小兄弟,你乖乖让开,我是来见朋友的。屠龙刀懒洋洋的声音飘上来。
这里没有日本人的朋友,请阁下自便。小来毫不退让。孙龙他们没有看错,关键时刻,小来对场面的控制力洒脱自如,绝不会多说一句话,也不会说错一个字。这个年轻人在黑道世界里,一定是前途无量的。
小兄弟,就算神枪会的老孙在这里,也得给我几分面子,你算老几啊?我只数三声,再不闪开,就叫你横着出去。
屠龙刀年轻时曾在台、港、澳和东南亚一带闯荡江湖,是最著名的快刀手,并且脾气暴躁之极,被当地黑道称为雷神炮。现在,他毕竟是成熟了,已经非常能压制住自己的火性,否则几句话没说完,小来就要分尸倒地了。
无数子弹上膛声脆响着,从双方使用的武器上来看不分伯仲,胜负的真正关键,就在于人手调配的变化。据我观察,驻守在寻福园的神枪会人马一共有四十人之多,现在跟小燕出现在台阶上的,只有十六人。那么,至少有二十四人匿藏在暗处向屠龙刀瞄准,战争的胜负绝对是一目了然的。
苏伦探头向窗外看了看,缓缓地摇头:看来,双方是打不起来的,大家的目的是宝石,绝不会是帮派械斗。风哥哥,你要不要下去看看?
我当然会下去,但还想见识一下屠龙刀被逼急了之后的样子。他以快刀驰誉江湖,但隐居富士山专心铸造刀剑后,已经很久没有与人交手了。
沿楼梯缓缓向下,身边有苏伦温顺地陪着,这种感觉是从未有过,更是任何女孩子无法代替的。有那么一刻,我心里竟然有携苏伦归隐江湖的憧憬,但只是一闪念间的事,假如我真的那么想,是否就是代表自己已经厌倦江湖了?
苏伦,等我们完成这边的事,就立刻回开罗去,喝酒种花、翻阅古籍,再不离开十三号别墅,好不好?我暂且抛开门外的刀光剑影,心里只有苏伦的微笑和眼泪,并且一直温柔地握着她的手。
风哥哥,别忘了给铁娜将军打电话。如果能够合理地统筹时间,咱们就能得到更多收获,是吗?她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脸色正变得庄重严肃起来。
我一怔:你不愿意?心里立刻有了轻微的挫败感。
我愿意,不过,好男儿志在四方,只有等到所有大事安排妥当,再考虑诗情画意、儿女情长也不迟,是不是?她笑起来,稍稍与我拉开距离。
我明白了她的心思,目前寻福园危机重重,大哥还在未知的沙漠之下,绝不应该缠绵于儿女私情的。一句好男儿志在四方表达出了苏伦的高瞻远瞩,她对我的深情,并非体现在缱绻温情上,而是竭尽所能地帮助我完成大事。
谢谢你,苏伦。我猛然振作起来。
或许是故地重游,心里或多或少地受了关宝铃的影响,才会被倦怠所包围。经过苏伦的当头棒喝,自己马上就幡然猛醒,不再沉迷于过去了。
苏伦微微一笑:不必,我们要在一起待一生一世的,这样的摩天大厦,不打好基础怎么行?风哥哥,我和小萧的意见,要日本人住主楼的西翼,等到管夫子到了,安排在东翼。假如有什么人要故意生事的话,立即报警抓人。
我点点头,有她和萧可冷在一起商议,想必任何事都能处理得干干净净,不留后患。
门口的僵持局面仍旧没有改变,当我推开神枪会的人马走出来时,满脸沧桑皱纹的屠龙刀大笑起来:风,我的好兄弟,咱们又见面了。
他的笑容并不令人感到亲切,因为整张脸上都布满了长刀一样的深刻皱纹,并且狭长的双眼、薄而直的唇都像是一柄柄脱鞘而出、引而不发的日本刀。
我握着他的手:这种情形下的见面,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再次大笑,露出尖锐如匕首的颗颗白牙:当然是好事——上次你说过,发现了一柄好刀,我特地从富士山赶来等消息。怎么?那刀呢?是不是还在?这是个爱刀成癖的人,一提到宝刀,根本不理会双方人马正在刀枪相向。
我带他走向主楼西翼的客房,他仍旧兴致勃勃地压低了声音连续追问:风,你说过的那柄刀,属于牙神流十圣的佩刀,绝对是无价之宝。还有,古代著名的刀客临死之前,都会把毕生领悟到的武功埋在自己的坟冢里,那些资料的价值不逊于宝刀。我已经想好了,咱们兄弟联手,买下宝刀的同时,发掘他们的墓穴,看看还能找到什么——
在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难以察觉的贪婪,但我还是敏锐地意识到了。
那柄刀,是在很深很深的水下,有办法拿到吗?我实话实说,并不想骗他。
哦?水下?多深?他的眼睛亮起来,像是刚刚磨砺出锋芒的绝世宝刀。
我只能说很深很深,在没有深度仪的情况下,连粗略估计都做不到。
邵家兄弟死了,那种隔空遥感的异能并没有完全转移给我,所以,不知道何时才能第二次看到牙神流十圣和他们怀里的长刀。
西斜的阳光在屠龙刀的裘皮大衣上映出七彩的炫目光环,在我的记忆中,他并不是个喜欢奢华讲究的人,而且眼里最常流露出的是铁骨傲气却不是刚刚的那种贪婪。
风兄弟,你的意思是不是说,牙神流十圣就在海底神墓里?这一次,大人物要我来见你,为的就是那颗传说中的宝石。日神之怒是日本国的珍宝,就算我们不能取得,也会采取极端的毁灭方式,让任何人空手而回。
他咬牙切齿的决绝态度,让我有些鄙夷。人在江湖尚且身不由己,一旦屈从于当朝权贵,就更是被迫改变人生理想,变得面目全非了。
唐代诗仙李白曾经说过: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看来,只有彻底地摆脱名利二字,才能做到无欲则刚,成为完完全全的自由人。
你说的很对,但对于日神之怒,我实在帮不上什么忙,抱歉。我只送他到门口,满腹悒郁地退回来,恰好看到神情困惑的小来正站在台阶前发怔。
我什么都不想说,也不想解释,转身进了客厅,然后随手关门。
假如外面那群江湖人觊觎的都是日神之怒,甘心为了宝石打得你死我活,甚至动用重火力血拚——那只不过是在重复已经重复了无数遍的历史,重复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游戏。做为寻福园别墅的主人,我们只想好好地找回自己的兄弟小燕。
风哥哥?苏伦走到我身后,双手按在我肩膀上,缓缓地揉捏着。
萧可冷从角落里走出来,将一杯香气馥郁的摩卡咖啡放在我侧面的茶几上:风先生,是我辜负了手术刀的嘱托,没有把别墅管理好。如果您不开心,就责罚我好了。
我意识到自己的颓唐让她们跟着不开心了,马上扫去萎靡不振的压抑表情,换了一张笑脸:不不,小萧,与你没关系。我刚才只是在想,江湖上的朋友一旦牵扯到利益纷争,立刻就变了个人一样,人人都在贪婪地拨打着自己眼前的小算盘,如同一条护食的狼犬。小萧,希望将来有一天,我们之间不会弄成这样子。
萧可冷被逗笑了:当然不会,因为我、燕逊姐、苏伦姐是最好的姐妹,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永远都没有。
我振奋精神,拿起话筒,拨通了铁娜的电话。
她的声音听起来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风,我大概无法完成你交付的使命了,沙漠发掘计划的预算书就在我的桌子上,最终数字后面那一长串零看得我眼花缭乱,头昏脑胀。嗯,我让财政部方面报了国库收支概略表过来,两方相较,大概要三点五个埃及国库之和才能与工程造价相抵。听着,几乎每一个沙漠工程师,无论是高级的、中级的还是初级的,都认为这样的发掘计划是在重塑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
我微笑着:天方夜谭?据说,天方夜谭里的故事也并非子虚乌有,而是来源于某些异人的奇特际遇。
风,我不想开玩笑,这种让人头疼欲裂的事能不能换别人去做?比如你的苏伦小姐或者关宝铃小姐?说真的,要想得到足够的财力支撑,找大亨投资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你说呢?她的的确确是在为我考虑,但我并不领这个情。
听筒的声音很大,苏伦、萧可冷都听到了铁娜的话,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微笑。
在普通人的世界里,大亨两个字无异于一座巨大的金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任何金钱的难题到了他手边,立刻迎刃而解,毫无问题。
等到铁娜叹气够了,我才清晰地告诉她:那笔钱不是问题,我已经筹集到了。现在,我希望你能召集人手,在三日之内着手开工,不但会加倍支付工程款项,还可以拿出相当大的一部分资金,无偿援助埃及政府修建公路、机场和学校。请把账号给我,第一期款项将在十日内汇进去,绝不食言。
十箱晶石已经由秘密渠道送抵埃及,只要拿很少的一部分出去拍卖,就足以让我和苏伦的资产总额超过大亨。不过,我们绝不会刻意地去跟任何人攀比,那些自我标榜的无聊行为是最受我们鄙夷的。
苏伦的手越过我的肩,轻轻按在我的掌心里。这一刻,我们息息相通,都知道历尽艰辛后终于得到了回报。
什么?铁娜失声大叫,似乎是跳起来撞倒了什么东西,发出稀里哗啦的一阵乱响,你?你在几天内就筹集到了钱——难道除了大亨,世界上还有哪个傻瓜愿意送钱给你?不,我绝不相信,绝不相信!
她是那种喜怒形诸于色的女孩子,我能想像到她此刻脸上的惊骇表情。也许在她心目中,大亨是最有钱的男人,因为关宝铃的关系,只有他肯无偿地援助我做这种异想天开的事。
我正色地回答她:铁娜将军,世界上的事情每天都会变化,相信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们中国人是最讲信誉的,绝不食言。
铁娜苦笑:风,我相信你,但是、但是……我真的很难想出说服自己的理由来,那么多钱,而且是真金白银,你真拿得出来吗?
苏伦皱了皱眉,接过话筒:铁娜将军,我是苏伦。那笔款项的事无须担心,我哥哥在全球各地共拥有四百多座藏宝库,接下来我会拿一些东西出来拍卖,拍卖所得全部用于沙漠发掘,希望你能携同埃及政府的要员们光临拍卖会多多捧场,先在这里多谢了。
晶石的来历无法向世人说明,以手术刀的藏宝来做挡箭牌,的确是个好办法。
铁娜终于放心地挂了电话,但她直到线路断开的最后一秒,仍在唏嘘叹息着,那种口气仿佛要因嫉妒苏伦而发狂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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