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之王

作者:飞天

那是毁灭的起点吗?我看到了火、死亡、蠕动的充溢、子宫里甜睡的婴儿,还看到海水不断地后退为陆地而后上涨为汪洋,直到全部视线里都充满了波光粼粼的大海,再没有一丝陆地的影子,我们的未来,是生活在一个水的世界里——萨罕喃喃地走向那面墙壁,双手触摸着那口井。

它通向哪里?我并没有受萨罕那种悲观情绪的影响。

无穷无尽,就像人类数学上的无穷循环概念,由小到极点至大到极点,再回归小到极点。无所谓大小、长短、粗细,它只是一条通道,在这个星球上,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它是地球的血脉经络。土裂汗大神的语气显得极为平淡,仿佛是一个医学专家,在描述着一个理智的专业命题。

明白了。我叹了口气。

萨罕霍的回过头来:你明白了什么?风先生,把答案告诉我,告诉我——他的前额上出现了三道极深的皱纹,狠狠地刻进皮肉里,比三条刀疤更加醒目。

地脉一断,地球必死,就算不爆炸、不在宇宙里灰飞烟灭,对我们人类也不再有任何意义。所以,爆炸是其次,人类毁灭才是最大的危机。在我的观点里,假如人类不存在了,对宇宙的憧憬、遥想、探索都已经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存在与否都成了未知数。

你也错了,风,作为科技文明远远超越地球人的土星生物,我们关心的是整个宇宙的未来。现在看来,假如有一种方法能挽救太阳系的其它行星,即使是以毁灭地球为代价,我也会毫不犹豫去做。土裂汗大神一笑,轻弹着那面墙壁。

毁灭地球?我冷静地反问。

古人图穷而匕现,我知道土裂汗大神最终会暴露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房间里出现了突然的冷场,只有那画面上的井一停不停地向下延伸着,一直通向未知的漆黑远方。

他微微颔首:你没有听错。

毁灭是绝对的,总有一天到来;存在是相对的,只能维系在时间这一脆弱坐标上。风先生,在我看来,人类并不一定要依赖地球而生存,在主人的进化过程中,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激情和快乐——萨罕转过身,不再愁眉苦脸,嘴角上浮现出神往之极的微笑,展开双臂,上下扑扇着,我能像鸟儿在天空中飞,像电脑机器一样博览群书而且过目不忘,可以远离疾病永生不死,可以消除所有爱憎怨恨的欲望……总之,进化之后,我很快乐,比起从前沦陷在地球世界里的时光,我已经重生了。

冷场仍在继续,土裂汗大神扬起了眉:风,地球人的理想其实很简单,譬如萨罕这样,只求高出于同类、傲立独行而已。结果,我让他做到了,他快乐地活着,享受着土星科技带来的变化。其实我知道你一点都不快乐,为什么不能放松自己,跳出三界俗世,上升到我们土星人的境界里来?

我叹了口气,截止了一切无关紧要的话题:我只想找回苏伦,你能帮我吗?

当苏伦还被困在水晶墙的彼端受苦,我不想在此时此刻谈论人类兴衰的大话题。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一切都该等到苏伦脱困之后再来讨论。

地脉虽然神秘,但它已经存在了几亿年,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判定它生死的,而且这个所谓的判定结论,也不该有土星人来做。

土裂汗大神耸了耸肩膀:我做不到,至少目前来说,以飞行器日渐衰竭的能量,什么都做不了。

我换了一个方向继续问:告诉我,这些水晶墙是怎么出现的?难道是随着地球的形成同时存在的?或者那些奇怪的障碍就是亚洲齿轮的一部分?

土裂汗大神怔了怔,忽然满脸苦笑:风,这些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就像地球人争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没有答案,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存在即是真理的活生生例证。

我也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不去想,只去做,对不对?

假如眼前存在一个难题,那么努力去解开它,作对了自然就是作对了的正确答案;做错了也就会得到做错了的答案。行动之前,无法预见结局,土裂汗大神的回答就是这个意思。

对。他皱着眉只回答了这一个字。

一个灰袍男人匆匆穿过长廊小跑进来,附在萨罕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萨罕脸色一变:主人,他们攻不破阿尔法布下的阵势,毒虫的来势仿佛无穷无尽,阵势的变化更是出乎计算机程式的运算范围。我想咱们应该暂时退避,等待更好的机会。他的脸上已经满是惭愧之色。

我猜得没错,阿尔法所布的天旋地转龙驭大阵埋伏着极其繁复的变化,他拥有的知识量属于鬼谷子奇门遁甲中的精华,而不是后世人所学习到的残破不全的部分。以师长对学徒,自然稳操胜券。

土裂汗大神抱着胳膊踱了几步,沉吟着摇头: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能量储备舱连续发出底限报警。如果不想永远坠入地脉深处,随地球一起毁灭的话,大家就得继续努力。

他身上的雄浑气势正在衰竭,处于这种生存或者毁灭的危急关头时,无论是哪个星球的人,恐怕无一例外会变得忧心忡忡。

龙树僧,告诉幽莲,采取自杀式攻击,一定要撕开生门的口子。有必要的话,可以发动能量爆破,一定要打开缺口。现在,这是大家唯一的活路。萨罕拍打着那灰袍男人的肩膀。

灰袍男人默默地转身,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龙树是泰国僧人里比较常见的别号,据我所知,泰国本土境内至少有十一位名为龙树的高僧,全部隐居在曼谷城外的佛骨塔里修行。现在我怀疑眼前的这一个,或许就是隐居起来的高僧之一。

僧人闭关清修为的是解决自己人生的困惑,假如土星人能够轻而易举地帮他们答疑解惑,十有八九,他们会变为土裂汗大神的信徒,彻底放弃原来的信仰。

忽然之间,我很想试试土星人的异变过程到底是什么样的,竟然能让那么多横行天下的绝世高手为之倾倒?

假如大哥遇见土裂汗大神,他们之间又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

灰袍男人的脚步声消失了,房间里重新静下来。

画面上那口井仍旧随着镜头的推近而疏忽变化着,多看几秒钟,人就被弄得目眩神迷起来,仿佛自己也跌进了井里,正滑向一个无底深渊里去。

我能帮你什么?这句话不必问,我也能猜到答案。他们是想冲入阿尔法的世界里,为攫取亚洲齿轮做铺垫。当然,到目前为止,阿尔法、土裂汗大神两方都无法突破障碍,进入山洞的那一端。

他笑了:帮我什么?你知道的,只是不愿意做而已。

我轻轻地点头:也许大家有共同的敌人,六臂怪物幻像魔。假如咱们能够和解,就一定会消灭幻像魔,成为统一战线上的战友。

阿尔法禁锢住六臂怪物,但无法彻底将其消灭,始终是无法拆解的祸患,也就永远没办法进入封印之门。他们都要借助来自亚洲齿轮的巨大地球能量,却暂时谁也没办法靠近它。

我当然愿意——

我们当然愿意——他和萨罕长老急不可待的回答。

敌人存在一天,产生的变数就会呈几何倍数增加。我希望世界上永远都不再有幻像魔,只有如此,埃及沙漠才会彻底平静下来,不再有风沙尘暴,人民安居乐业,国家与国家之间友好相处。风,我想请你向阿尔法转达我的意见,开放那条防御通道,让我们的飞行器上去。

他的真诚溢于言表,略显焦灼地来回踱着步。

我知道,阿尔法必定有自己的想法,才会刻意地全力布阵,不给土星人突破地脉的机会。战斗已经开始,就一定不会轻易结束。

风,你才是解开这个死结的唯一人选,否则,我真怕两败俱伤之后,被幻像魔控制了局面,后果就严重了。土裂汗大神长叹,他按下开关,所有的影像都不见了,只剩下灰白色的墙壁。

仅仅几分钟后,又一个灰袍人狼狈不堪地飞奔进来:龙驭大阵开始反击了,幽莲等人暂时退入地脉,无法前进。敌人正在使用天兵纸马术、五雷定心术进攻,空院里的被十五种毒虫封锁得严严实实的,毒气遮天……

萨罕脸色一变:怎么?这么说,对方的幻术能够一直杀入地脉里来?这可有点麻烦了!他向土裂汗大神合掌躬身,然后随着灰袍人迅速地离去了。

鬼谷子作为奇门遁甲术的宗师,曾传下很多匪夷所思的幻术,几乎每一项都令人心荡神驰,坠入迷雾。

我真怀疑——

我真怀疑阿尔法就是鬼谷子本人或者是鬼谷子的师父也未可知,他的遁甲术非常厉害,而且背靠亚洲齿轮的巨大能量源,更能发挥幻术中的精髓。而且,他还拥有晶石的力量。

我跟土裂汗大神几乎同时开口,但最后,他变成了静静微笑的听众。

僵持下去,受到挫败的只能是土裂汗大神这一方,毕竟地脉以外的世界是阿尔法一手创建出来的,其中的阴阳进退、变化转折都储存在他脑子里,弹指之间,大阵就能自动生变。

必要的时候,只能以杀止杀?不择一切手段。他冷笑起来。

那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但阿尔法有了唐清的毒虫相助,龙驭大阵几乎没有破绽可循。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在坠入地脉永遁黑暗与杀出血路走向光明之间,我会选择后者,你呢?他盯着我,犹如一只桀骜不驯的鹰凝视着黑暗中的世界。

你有把握吗?我冷静地提醒他,假如土星人的能量已经不足,冒死冲出去并不比待在黑暗里更有意义。

没有——风,我用一个大秘密换你的帮助可以吗?你带领萨罕他们破阵冲出洞口,事成之后,可以从我这里得到一个问题的答案,好不好?我保证,那个问题是你最想知道的,而且为此已经追逐了很久。房间里的光线黯淡下去,但他的眼睛却如两颗冉冉升起的星子,越来越明亮。

四周仍旧一片死寂,留在外面的人仿佛可以轻易地摒住呼吸一样,根本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响声,不知道苏伦在水晶墙的那边,会不会受齿轮飞转时的巨大噪音折磨?想到苏伦,我又有些走神了。

土裂汗大神的意图相当明显,他的交换条件更是古怪。我苦苦寻找的是大哥杨天,现在又添了苏伦,但他能知道事实的真相?抑或是给我一条明确的线索?

怎么样?他追问着。

我想了想,沉郁地摇摇头:不,我要找的,只怕没有人能给我答案。

手术刀做为江湖上一呼万应的高手,在大哥失踪后的十五年里,已经试过了所有方法,并且耗资逾两千万美金,却始终没有一条让人信得过的消息,所有努力付之东流。我对消息两个字已经免疫,绝不会轻易相信。

呵呵,世事无绝对,地球人和土星人都信奉这句话。风,本来想把这个秘密当作最值钱的杀手锏留到最后向你换取什么的,不过生死存亡之际,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大笑起来。

我仍然非常冷静,不想希望被挑动起来,又让更多的失望砸得头破血流:请说,不过咱们都很清楚,我要的你不一定能给,你要的我也没有把握完成,对不对?

与唐心一起在楼顶观察天旋地转龙驭大阵时,我没有看到它的破绽,因为成群结队的毒虫填塞了大阵的任何一处生机,把固有的十四死门、九空门、一生门都变成了绝对意义上的死门。除了以命搏虫,目前看不出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土裂汗大神皱起了眉:你能做到的,至少在你身上,我感受到了更强大的力量。在击杀幻像魔的影子时,你表现出来的气势和采用的思维方式,已经超越了地球人的界限。现在你之所以仍旧滞留在地球上,或许是因为脑子里的桎梏还没有完全解脱开来——风,相信我,土星人是不说谎的,从来都不。

希望如此。我不想解释更多。

我也希望如此,否则,毁灭就成了不可更改的定数。知道吗?在没完成任务之前,我不想死,假如地球的大七数毁灭劫难是即将真实发生的,我希望能看到它,并且及时地向土星传送出报告,因为我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他惨笑着,但脸上仍然流露出无所畏惧的神情。

谁——他陡然向我身后叫了一声。

在能量差不多耗尽的时候,他与所有的地球人一样,毫无遁形变化、提前预知的能力,只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普通人。由神到人,显然是个极其难以适应的过程。

两个花白胡子的灰袍人出现在门外的长廊里,其中一个出神地盯着我,两只手狠命地揪着下颌的长须。他们的头发很古怪地盘在头顶,然后用一根亮银簪子别住,像是古装剧里走出来临时演员一样。

你是谁?另外一个很冷傲的灰袍人几乎是在用下巴指着我,不可一世地提问。

我是风,两位是谁?我猜他们是被萨罕长老说动要升天堂的江湖高手,只是年纪太老了,差不多要过八十了。

知道吗?很多年以前,用这句话来问我的,通常只能问一遍、说一句话而已,然后就会死在我的剑下。不过,那么久了,我们的性情已经好了很多,不再随意杀人。否则,这里的人这么少,岂不一夕之间就杀得干干净净了?他冷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竟然连一个缺失的都没有。

唉,师弟,你这么激动干什么?难道激动就能帮你脱困?就能帮你回凌烟阁去?过了那么久,这些话还没忘下?长须人轻声咳嗽起来,走过门口,一路向着走廊深处而去。

我见过你,小子!别装得不认识,那天我在凌烟阁上磨剑的时候,你从镜子前走过,还一直瞪着我看,对不对?嘿嘿,我在江湖上的绰号叫做火眼金睛流星一剑,任何人物,只看一眼,十年不忘,懂吗?

他的下巴倨傲地高挑着,根本不把我和土裂汗大神放在眼里。

师弟,来,走了——长须的人在叫。

冷傲的人嘿嘿一笑,眼睛里的寒光像两柄出鞘的尖刀,仿佛随时都会直搠过来。

我脑子里没有关于他的印象,更不记得自己曾到过什么凌烟阁,只是淡淡地一笑,不想招惹是非。

他向后退了一步,追向走廊深处,突然扭头问了一句:嘿,你上次问我,镜子里面能看到什么?现在我已经找到答案了,要不要听?

我为之一怔:镜子?

土裂汗大神低声叫起来:不要管他们,他们是疯子,两个无可救药的疯子,脑电波的跳跃频率比虎鲨还要紊乱,他们只是疯子。

想不想听?要听的话,拿那颗碧血夜光蟾来换,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冷傲的人放肆地笑着,大踏步离去。灰袍一动,展现出他腰带上悬着的十几柄长剑,叮叮当当地碰响着。

我再次愣怔起来:他怎么会知道我身上有碧血夜光蟾?

土裂汗大神欣喜地提高了声音:风,我就知道你有办法,碧血夜光蟾呢?它能辟邪杀毒,是地球毒虫的克星,快拿给我,破阵而出有希望了,快给我——

做为文明高度发达的外星生命竟然会为了在地球上生存下去,情绪如此失控,这可能是地球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在全球各国的几万部科幻片里,外星人总是强大残暴、穷凶极恶的,能够把地球人玩弄于股掌之上,随意蹂躏。真的该叫那些无知编剧们来跟土裂汗大神谈谈,或许他们在今后写任何文案的时候会更做得实事求是一点。

他们是谁?我避开土裂汗大神的问题。

我说过,是两个疯子,根本不是萨罕寻找到的异化材质,而是突然之间出现在这里。别管他们了,把碧血夜光蟾拿出来,快啊,快啊——他又一次急不可待。

我忽然感觉到,这两个灰袍人的确看起来有些眼熟。冷傲的人腰里挂着那么多长剑,而且从他的倨傲气魄里推测,这人一定是个练剑成癖、杀人成瘾的绝顶剑客。当他冷冰冰地对着我大呼小叫时,整个人就如同一柄压在别人脖颈上的长剑一样寒气森森。

碧血夜光蟾在我身上,只是我对土裂汗大神的热切态度产生了极度的怀疑。他那么想冲到地面上去,难道所图的仅仅是杀死六臂怪物幻像魔,为人类除害?同时,我想到一个更尖锐、更现实的问题——如果所有力量联手杀死幻像魔,破除封印之门的禁锢后,亚洲齿轮最终归属于谁?

这个问题不解决,恐怕阿尔法与土裂汗大神之间仍有一场恶战。

我想知道他们出现的详细过程,夜光蟾就在我身上,不必担心。我希望土裂汗大神能冷静下来,把问题谈清楚再计划下一步的行动。

风,给我——他暴躁起来,霍的向前一闪,右手抓向我的胸口。

他很聪明,因为夜光蟾就在我胸口的衣袋里,所以会略微鼓出一块,从外面看相当明显。

我嗖的一声后退,越过门口,后背抵在长廊的栏杆上,但他的身子更快,五指手型不变,如影随形地跟了过来。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一次交手,但却是在完全不公平的状况下展开的,因为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土裂汗大神。

给我!他抓住了我的衣服,但我身子一缩一振,啪的一声,已经把他的手指弹开,不等他再次出手,我已经反手抓住了他的肘尖,发力一捏,应该足以让他半身酸麻,动弹不得。

他踉跄着退后,皱着眉托住自己的右臂:你——我早说过,土星人的身体里的生长基因与地球人完全相同,我失去了赖以生存的能量,甚至不如一个地球上的无知武夫有用处。风,把夜光蟾给我,我需要你的帮助,就像上次击败幻像魔的影子一样。

在灰袍的暗影里,他显得落寞而萧瑟,一如美人的迟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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