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之王

作者:飞天

李康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所有人争先恐后的表现,此时突然开口:大家静一静,不如按照山民们的指引去拜见龙格女巫,看女巫能不能给些提示?她是这片大山的守护神,苏伦小姐只要还在山里,就一定在她的庇佑之下。

他的声音并不高,蒋光猛然挥手,带起一道劲风:小李,你个毛孩子懂什么?我们练武之人,从不跪拜巫婆神汉,对不对风先生?

跟高瘦粗粝的蒋家兄弟比,李康显得弱小无助,像棵缺乏营养的小树。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龙格女巫的名字,昨晚那次,他说苏伦曾亲自去拜会女巫,但被拒之门外,不予接见。

对,大哥说得对,练武之人,谁武功高谁就说了算,画符捉鬼什么的都是骗人把戏,跟我们是两条道上的牛车,根本走不到一起。风先生,你下命令吧,三个月之内,一定把人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蒋明的话掷地有声,不过我要的是人,而且三个月的期限,早就让我发狂杀人了。

李康挺了挺身子,还想据理力争:山民们都说,龙格女巫就在左前方那条山沟里,去一次又不麻烦,总比请土匪来得容易些。

哈哈,你敢说我们咸阳好汉是土匪?蒋光反手一抓,屈臂一举,已经把李康擎在半空。练外家硬功的人,臂力超群,随便举起一两百斤的东西不是难事。李康的身子那么柔软,像根煮熟了的面条一样,搭在蒋光手里。

他的右肘尖、右肋下、双腿有明显的破绽,我只要掷出钱包,就能令他乖乖臣服,但我并不想立刻出手,想看看这群乌合之众能闹到什么时候。

放我下来,我没说你,我说的是响铃寨的人。李康知道自己挣扎也没用,索性一动不动。

放你下来好办,你得先大叫三声龙格女巫是个婊子,并且保证以后不准在咸阳好汉面前提她的名字,懂了吗?蒋光哈哈大笑,像举石锁一样,右臂一抬一沉、一沉又一抬。

他真是太鲁莽了,见山不可咒神——他敢对当地人信奉笃诚的龙格女巫出口不逊也太大胆了,遇到灵气超强的巫术高手,一听到别人叫自己的名字,马上就会有心灵感应,甚至几分钟后就能杀到。

敬神如神在,像他这样张口就往神巫身上泼脏水的,只怕没什么好下场。

李康沉默不语,巴家兄弟躲得远远的,一点要见义勇为的意思都没有。

蒋明附和着:叫,快叫快叫!

李尊耳手扶门框大叫:君子动口不动手,蒋家兄弟,老朽在这里替犬子向你们赔罪了,快放他下来。

古人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他说得再委婉,自己的儿子被人家举在半空,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阵寒冷到极点的阴风骤然吹了过来,院门口上胡乱贴着的春联动荡起来,发出哧啦哧啦的怪响。

放下他,快放下!我刚刚来得及出声提醒,蒋光已经哎哟一声叫起来,左手捂住小腹,身不由己地向前跪下来,膝盖重重地砸在青石板地上。

李康身子落地,骨碌碌地滚了出去,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四面张望着。

我能感觉到一股杀机正缓缓蔓延过来,穿过大门,一直逼向蒋光。

哗啦一声,巴昆反手摘下肩上的单筒猎枪,拉栓上膛,却不知道该向谁瞄准。蒋明躲得比谁都快,脚后跟一转,已经跃向东屋,险些把李尊耳撞倒,两个人立刻慌里慌张地哐当一声关上了门,随即是稀里哗啦的插闩落锁声。

天一直都阴沉沉的,时间大约在下午四点钟,很快便要进入暮色四起的黄昏。我左腕里藏着的战术小刀,随心思一转,便弹落在掌心里。蒋光虽然出言无礼,却罪不该死,如果他的生命有危险,我可不能见死不救。

院子里没有多余的人影,但蒋光的脖颈似乎突然被勒紧了,舌头突兀地伸出来,眼睛上翻,喉咙里咯咯乱响着。

朋友,手下留情,他是无心的,别跟粗人一般见识——我的右臂缓缓抬起来,感觉到那股杀气完全将蒋光笼罩住,仿佛要将他一口吞噬下去。我手里的刀已经忍耐到极限,力量也提聚到极限,下一秒就将射出,那阵杀气却蓦地退了出去,翻越石墙,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一步跃到石墙边,向西南张望,远处山坳里,隐约有淡青色的炊烟升起来,与雾霭混成一片。

李康第一个跑到我身边,他个子太矮,马上翻身上墙,指着那炊烟来处:风先生,一定是龙格女巫来过,她最恨别人背后毁誉,一定是她。

蒋光颓然地倒下,双手捏着脖子,用力咳嗽着,眼泪鼻涕横流,狼狈之极。

我犹豫了几秒钟,决定追到那山坳里看看,目测两地距离会在两公里左右,如果加快速度的话,天黑之前便能顺利返回。

在这种蛮荒之地,知识最渊博的只会是所谓的巫师,而且近年来,很多在城市里被追得无处藏身的国际罪犯,总会选择一处荒芜之地隐居起来,避开无处不在的网络追讨。以这类人的经历与手段,被愚昧无知的原住民当成天神、巫师是很正常的。

跃下围墙时,李康曾大声叫了一句:风先生,要我陪你去吗?

我在背后摆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像他那样的角色,是不可能给我帮上什么忙的。我真怀疑苏伦和席勒在哪里找了这么一群乌合之众,别说探险,就算自保都很够戗。

走到一半路程,我已经开始盘算从西安的武林高手中高薪邀请几个过来,或者重庆、成都两地也是藏龙卧虎之处,总之是不能把重任压在这些形形色色的普通人身上。

脚下并没有路,幸好是冬天,树叶落尽,视线笔直,不会迷失方向。

从妃子殿到山坳,垂直落差接近三十米,所以我跨过一条清澈的小溪再次回望时,妃子殿已经远远地高高在上。溪水没有结冰,冒着丝丝水气,从前面的一排石屋侧面流过来,一直向北,湮没在无尽的乱石与荒野中。

炊烟就是从石屋顶上升起的,我快步踏上茅屋前的空地,向着黑漆漆屋子里客气地拱手:有人在吗?外乡人前来拜见龙格女巫,可不可以进来?

没有人应答,石屋门口只悬着一张黑色的布帘,左侧的石墙上写着两个白色的字,字迹凌乱,应该是重叠的两个心字。

我垂着手,静静等待。

是谁?门帘后面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传来。

我是风,来自妃子殿那边的探险队,有些困惑想请教龙格女巫。我向着门帘拱手,弯腰鞠了一躬。

什么事?一阵风吹过,掀动门帘,我隐约看见屋子正中是一座低矮的石台。

我朋友苏伦三天前进山,突然失踪,请大师指点,怎么才能把她找回来?我向前走了几步,靠近门口。

好吧,等一等……门帘呼地翻卷起来,搭在门口上方的木棍上,同时一股淡淡的香气飘出来。我缓缓提聚内力,凝神警戒,慢慢走进去,生怕中了对方的暗算。在这种穷乡僻壤里,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石台前面,摆着一张一米见方的灰褐色沙盘,四角插满了长短参差的木棍。沙盘侧面的黑色香炉里燃着三支灰色的香,发出类似于龙藏香的味道。屋子里没点灯,光线极其黯淡。

你的朋友,困在十五岭里。

黑黝黝的屋顶上倏地落下一条细瘦的黑色影子,从头到脚被一张巨大的黑色斗篷包裹着,前额垂下的那只肥大风帽将整张脸全部遮住。她提起一根细长的干树枝,指向沙盘里一块树枝密集的土丘。

我已经看过此地的详细军事地图,却没有十五岭这个地名,甚至方圆百公里之内,就根本没有以岭命名的地方。细看沙盘走势,高低分布根本就不是妃子殿一带的地形。

大师,十五岭是哪里?难道不在这片山林里吗?

你很聪明,猜对了。她用树枝轻轻敲打着那个土丘。

如果沙盘描绘的内容不是这里的地形,犹如对着美洲地图去非洲探险一样,南辕北辙,不知所云。

十五岭是什么地方?她抬起左手,手掌向上,一只黑色的蜘蛛倏地凌空滑下来,牵着一根纤细的游丝,跌在她掌心里,体形瘦长,张牙舞爪地向着我。

这个问题,需要你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嘿嘿嘿嘿……她古怪地笑起来,那只蜘蛛背上带着细小的白色斑点,有点像是尼泊尔的鬼脸蛛,那可是雪山一带特有的毒物,与赤练银环蛇并称尼泊尔人的夺命杀手。

什么代价?我屏住呼吸,免得那香气里也藏着古怪。

你很爱那个女孩子?我能感觉到你的心,不停地挂念着她,并且愿意为了救她付出任何代价,乃至生命。她怪笑着,听任蜘蛛爬上自己干枯黝黑的手背。

我没有接下去,看那蜘蛛张口咬住了她手背上的一根干瘪的血管。这种情景,在中国苗疆练蛊师群落里经常会看见。高明的练蛊师都知道,只有通过牺牲自己的鲜血来饲养毒虫,才能彼此心意相通,让毒虫完全听命于自己。

要找到她,需要这些孩子们出手,所以,你必须要牺牲自己的心血来喂养它们,成为它们的朋友。很多地方,当人力无法到达时,必须倚仗这些小家伙们,因为它们无处不在。你敢吗?

蜘蛛在吸她的血,身体随之慢慢膨胀,后背上的白点越来越大,渐渐舒展成为无数张白色的人脸,五官俱全,栩栩如生。

这就是鬼脸蛛,一种见血封喉的毒虫,如果龙格以自己的血来喂养它,在血液的对流状态下,她自身也成了一个恐怖的毒人,唯有如此,才不会被毒死。

你不敢?她嘿嘿冷笑着。

天色更暗了,远山近树的轮廓都已经开始变得模糊。

我敢,但你要告诉我,十五岭到底是什么地方?我跟着回敬以冷笑,装神弄鬼的人见得多了,一只小小的鬼脸蛛还不至于让我恐惧退缩。

那是在……的怀抱里某一个地方。她中间加了一个很模糊的词汇,不是汉语,也不是川藏土语,应该是某种特殊的名词。

什么?什么的怀抱里?我对世界各地的常用语言掌握得七七八八,但她说的并不在此之内。

你可以把……当作天神,十五岭,就是天神怀抱中的某一点。既然是天神的地方,自然就不会在地图上出现。人是无法到达那地方的——

我及时反驳她:人无法到达,我朋友呢?她是如何到达的?

再古怪的事我都可以泰然接受,只要这件事本身是可以用道理、原理来解释的。

龙格女巫无言地举起左手,那蜘蛛嗖的一声,又弹回黑暗里。

有些地方,只有死人才能到达,譬如九泉之下的阴间。十五岭不是阴间,却比阴间更恐怖,你有没有见过四千万条毒蛇缠绕在一起的情形?就在那里,四千万条甚至更多,那种动物的生息繁衍能力是无穷无尽的——她用手里的树枝依次在沙盘里那些土丘上拍打着。

大师,请指点一下,如何才能找到她?我可以满足你任何要求。

我禁不住心急火燎起来,苏伦要去的地方被称为天梯,龙格女巫又说她是在天神那里,我实在不想再这么闪烁其词地说下去,只想确定,她到底去了地球上的哪一点,然后组织人力救她回来。

有一队人马也在找她,他们也很急,其中有一个人,像虎一样彪悍、蛇一样狡猾、鹰一样飞翔、鼠一样潜藏。他很厉害,下一个被天神甄选的,或许是他,你认识他吗?龙格的树枝指向沙盘右上角的一座土丘,喃喃自语着。

我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默默地摇头。

他的头骨上镶嵌着一只铁环,双臂、双腿,甚至肋骨里都有某种钢铁支架,你真的不认识?可他的思想里,一直萦绕着你的名字。他渴望见到你,为什么呢?龙格抛开树枝,从黑暗里摸到一只碗,凑近嘴边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

我刚刚想到一个人的名字,龙格一下子叫起来:你认识他,你撒谎了!她这种类似于读心术的本领,反应非常灵敏,只要我思想有一点波动,立刻感觉得到。

对,我认识他。

习惯了城市霓虹闪烁的夜晚之后,突然来到这种一片昏暗的丛林之夜,我觉得胸口一阵阵气闷,很不舒服。山林里飘出的雾气湿漉漉的,仿佛每一次吸入空气,都在给自己的呼吸器官增加负担。

你在找什么?龙格撩了撩头上的黑布,目光死死地盯着我,带着某种诡异的兴奋感。

我其实可以告诉你很多……消息……她挺直了身子,双臂缓缓平伸,做了个类似于瑜伽平衡术的舒展动作。

为那个女孩子你愿付出多少?她俯身将沙盘上的树枝全部拔掉,张开手掌,把沙土重新抹平。

她随手从黑暗中拖出一只黑色的铁丝笼子,里面放着十几条狰狞爬行的金色蜈蚣,最粗大的一条尺寸竟然超过了一把餐刀。骤然见到光线,这些凶恶的毒虫都扬起黑色的头,壮硕的腿脚不停地挥动着。

这些小家伙已经饿了三天,如果你能喂饱它们,或者就能得到自己要的答案了……

奉献鲜血饲养毒虫不是难事,但我需要先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如果你是真正的龙格女巫,为什么不敢把风帽摘下来,让我看看你的黄金面具?

小刀已经弹落在指缝里,关于龙格女巫的种种传闻一起浮上心头。

看到面具,也许你就要变成一个死人了,你也愿意?她放回笼子,背转身子,狂妄地大笑着,我好心好意阻止世人进山送死,为什么大家都置若罔闻,包括你那位朋友。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得到财宝的同时却唤醒了地球人的噩梦,这是上天的安排还是地球的劫数?你懂我的意思吗?

她的话越来越虚妄,而且充满敌意。

我只带她回去,什么财宝,跟我们毫无关系,你到底知道什么?江湖永远都是弱肉强食的世界,既然她不肯直言相告,为了苏伦,我不惜对任何人动用武力。

龙格女巫知道一切,过去的、未来的、现在的、你想知道的、你不想知道的——无所不知。年轻人,记住我的话,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现在不走,你将终生无法摆脱这片山林,永远……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就像外面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突然间身子一闪,从我的身边掠过,划出一道五光十色的幻影。

那种轻功已经超越了人类所能到达的巅峰,就在风帽滑落的刹那,我真的看到有一抹灿烂的金色出现在她脸上,闪着诡异邪恶的光芒。

溪水非常清冽,只是并不像其他地方的山泉一样发出欢快的叮咚声,而是默默地穿行于嶙峋突兀的怪石缝隙里。

暮色浓重地笼罩下来,比我预期的来得更快,四周的一切正在迅速融于晦暗的夜色。

飞鹰。我往回走,一边默念着刚刚想到的那个人的名字,那是手术刀安排在古城西安的一颗棋子,更是他多年来摸爬滚打行走江湖的一个最要好的兄弟。已经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就像手术刀一样,只有外号——飞鹰。

龙格女巫形容得很形象,飞鹰的能力在大陆西南黑道上首屈一指,手下有五百多兄弟,大部分时间在做古董掮客生意,偶尔会做一点黑吃黑的小事。他身上没有那么多古怪的金属零件,那只是多年闯荡江湖留下的纪念品而已。

后脑勺上的铁环是一九七九年对越自卫反击战时,踩中了对方的连环地雷被崩进去的,只差四毫米就砸穿小脑颅室,彻底完蛋。四肢和胸腔位置的金属支架,是骨骼严重断裂后,在香港植入的,多年来,已经变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浑身是铁,那是飞鹰最大的特征,所以龙格的描述一旦出口,我立刻想到是他。

如果苏伦想在西安附近调集人马的话,飞鹰是不二人选。我心里忽然有了希望,会不会是飞鹰出手救了苏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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