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之王

作者:飞天

门外天井里传来一声长叹,饱含着无尽的懊恼悔恨,那是小燕的声音。姑且不论他曾跟大亨有过怎样的协议,丢了这十五亿,总是他黑客历程里无法抹去的污点,自己难以忍受。

我打开房门,台阶上并排坐着萧可冷与小燕,两个人都在双手托腮,默默出神。

我突然发现,自己从前在黑客榜上的排名,都像浮云一样缥缈。风,从今以后,我还是老老实实跟在你后面闯荡江湖吧,就像小来一样,收不收留我?小燕的表情颓丧到了极点,头发湿漉漉地正在滴水,狼狈不堪,双手十指用力扭在一起。

萧可冷无奈地苦笑着:小燕想溺毙自杀,幸好我发现了,把他从水池里拖了出来。燕逊姐、苏伦姐托我照顾他和您,哪一个出事,我都不好交代。拜托给我点面子,千万别在北海道出事,否则,我真是百口莫辩了……

失去自信的黑客,就像开始害怕流血的杀手一样,这碗饭已经吃到头了。

跟我走?闯荡江湖?这次的行动失败与你无关,是大亨没能及时保证物理线路的通畅,并非黑客技术上的操作失误,跟你有什么责任?我想坐下来细心开导他,但脑子里突然有了奇怪的预感,向西遥望寻福园的方向。

我看懂了大哥用一根火柴演示的一,也懂得了以不变应万变的破阵法则,现在我能强烈地感觉到——灵气!雀杀阵的灵气正在外泄,我们需要立刻回去把主楼立刻复原,否则大哥留下的克制术就会失灵,从而让一箭穿心局的气势暴涨,一直杀穿大海上的时空距离,危害到中国东部最大、最繁华的那个城市。

我双手一分,抓住他们两个的肩膀,发力奔向车子,同时命令萧可冷:发动汽车,赶回寻福园去,越快越好!

小燕不满地挣扎着,被我在颈后大穴上用力一捏,立刻半身酸软,动弹不得,被我用力掷在后座上。他弹起身来,要从另一个窗口逃跑,但随即被我的话震住:小燕,跟我去,破解那两朵莲花里的密码,只有几分钟时间,去还是不去?朋友一场,你要临阵退缩的话,咱们朋友也没的做了!

萧可冷听话地发动车子,不等小燕表态,便狂奔出门,一路向西。

小燕安静下来,翻着白眼看我:风,你到底要干什么?把寻福园拆成那样还不算完,还要干什么?

我按下电动按钮,车窗玻璃落下,寒冷的夜风直灌进来。夜那么静,木碗舟山一带,正处在一个万籁俱寂的惺忪之夜里。

小燕缩了缩脖子,拉出两条纸巾,用力抹着头发上的水渍。

我满脸严肃地下了命令:小燕,一会儿赶到雀杀阵,你负责破解那莲花上的秘密,据鼠疫所说,那就是真正的炼狱之书。小萧,你马上召集所有的工人,我们在二十分钟后准备重新吊运铁板,把雀杀阵掩盖起来。

萧可冷短促地答应了一声:是。

短时间内无法向他们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大哥布下的九宫八卦雀杀阵用意绝不是仅仅克制一箭穿心局那么简单,应该有更深远的意义。他要应对的,会是亡灵之塔下的某种神秘力量,否则也不必独出心裁地将雀杀阵深埋于地下。

小燕翻了翻眼睛,咕哝了一句什么,萧可冷立刻严厉地低声叫着:小燕闭嘴,一切听风先生安排。

从水之雾到寻福园,从出门到进门,只用了十一分钟。不等车子停稳,我已经打开车门跳出去,直奔那主楼下的土坑。

风先生,那罗盘怎么办?要不要叫人带锤凿过去?萧可冷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迎着风大声吼叫着。一道探照灯的光柱扫过来,将她的短发映得像落了一层银白的雪。关键时刻,她没有半句废话,随时紧跟我的个人思路。

我摆了摆手,来不及走木梯,直接跃下去,脚尖在井沿上一点,再次弹起时,已经落在罗盘旁边。小燕跟在我后面,嘴里叽里呱啦大声惊叹着,吐出一大串阿拉伯俚语脏话,我只听懂了最后一句标准的国语——真他妈的太神奇了!

本来平静的水面泛着丝丝水雾,不断地有细碎的水泡一串串浮上来,像是热水开锅前的鱼眼泡。我感觉不到寒气,相反的,水雾里带着越来越重的暖意。小燕掠过我身边时,燕子抄水一样,伸手拍了一下水面,骤然缩回来,惊骇地骂了一句:真他妈的太热了!怎么回事?

我把双掌平贴在罗盘上,一只在正东方位,另一只在正西,此刻我已经领悟到了罗盘存在的意义,它能够发出像布门履的阴阳神力一样的力量,左右着青铜武士像的转动,所以要想得到它,也必须要用到阴阳神力。

两股旋转方向截然相反的力量同时作用在一件东西上,会产生什么结果?

当我全力以赴地运气发功时,那只罗盘陡然发出喀啦、喀啦两声响,犹如某处机关被触发了一样。我抬起双掌,它便自动弹起来,落在我的手里,雀尾上留下了一个圆滑的凹槽,但看不出任何机关存在的痕迹。

风,我看到密码了,三十秒内可以离开——

闪光灯啪啪啪啪连闪,小燕手里的照相机分秒必争地对着两朵莲花疯狂拍着,我悬着的心慢慢放下了,随即听到了吊车发动的声音、工人们从睡梦中被唤醒后的凌乱脚步声,探照灯的光柱也重新锁定了这个大坑。

萧可冷与小燕的工作效率让我无比欣慰,铁板被重新覆盖在雀杀阵的水渠上,工人们跟挖掘机配合,迅速填土,将深坑掩埋起来。

自始至终,他们两个没问过我一个问题,只是无条件地默默执行任务。此刻是凌晨三点钟,我们三个并排坐在水亭里,看着工人们紧张有序地忙碌着。

小萧,今天就调集新的建筑队伍过来,把寻福园恢复成原状,只是将两翼的房间横梁掉转九十度,由横转竖。九头鸟挣命局的阴险邪恶,自然就被化解了。

萧可冷惊讶地挑了挑眉毛,但随即长叹:好,没问题。

小燕在数码相机的液晶屏上迅速回放着拍到的画面,已经有了重大发现:风,每一朵莲花上都有三百六十一组四位数字,每组都以零和一开头,而第三位也有同样的规律,非零即一。这代表什么意思呢?他用力晃着脑袋,嘴里胡乱嘟囔着,不停地翻着白眼。

萧可冷想起了什么,在我耳边低声说:大亨那边,毫无动静。

只有八个字,却包含了很多隐讳的意思,也即是说,九宫八卦雀杀阵的存在,对破解黑巫术丝毫没有帮助,通灵之井里所谓的神谕,成了一纸空文,或者是上天跟关宝铃开的一个可怕的玩笑。

我点点头,这个结果差不多能预料到的,如果日本人能行之有效地破除黑巫术的诅咒,那么危地马拉的巫师们早就一起失业饿死,而每年也不会有几千个游客魂断南美,客死他乡了。

牙蛹也是一样,我们期待的奇迹并没有出现。

萧可冷又加了一句,如果再算上小燕跟踪失败、十五亿美金不翼而飞的变化,昨天我们的所有行动,全部招致了一塌糊涂的惨败。

姐,给我一支烟。小燕伸出被香烟熏成褐色的细长手指,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笑。

我瞪着他的脸,察觉他的呼吸正慢慢变得粗重,两颊也泛着奇特的红光,像是久病在床的痨病鬼一样。那是吸毒者的标准尊容,而且他的身体出奇的消瘦——小燕,你在吸毒?这一点着实出乎我的预料。

极品海洛因能令人的脑细胞活动强度增加七十倍,对于一个大脑必须高速运转的黑客来说,吸毒几乎是入门前的必修课,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小燕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萧可冷取出烟盒,一言不发地放在小燕手心里。

其实我很想阻止她,天下第一的虚名与生命相比,孰重孰轻,动动脑子就能一清二楚。

小燕洒脱地吹了声口哨,起身向黑暗的角落里走去,一边啪地弹开火机,点起了一支烟。

风先生,请原谅,小燕身罹绝症,从胚胎形成初期就需要定期在母体上注射强刺激性药物,以维持他的脑组织活跃程度。离开药物,他随时都可能变成脑组织活动水平归零的植物人。所以,目前只能以高纯度海洛因来治疗,这也是我们明知如此,不得不为之的苦衷。

萧可冷的表情,带着一种痛苦的麻木,如果不是她亲口说出来,谁会想到风光无限的第一黑客背后竟然有如此心酸的痼疾?

对不起,该道歉的是我。我站起身,看着黑暗里时暗时亮的烟头火光,心情一点点变得沉重起来。

啊——火光!不,是红光!红光!萧可冷跳起来大叫,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正北,包括那只探照灯的光柱也转了过去。就在亡灵之塔的方向,一道直径超过十几米的红色光柱直冲天空,气势如虹,无可阻挡,让人立刻有它会把天冲破的震惊感觉。

红光的强度起码超过四只探照灯加起来的强度,至少在三百米高度范围内没有漫延扩散的迹象。

那是什么?萧可冷喃喃自问。

我至少还能保持微笑:那是从海底建筑里发出的光,应该就是日神之怒发射出来的。再次想起海沙被飓风吹开时露出的那个玻璃天窗,是不是预示着海底正酝酿着另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呢?

天!这样的光,只怕又要震惊亚洲各国,再掀起新一轮追寻日神之怒的高潮了!

突然间,萧可冷的声音远了,我的耳朵里听到水泡声、锁匙转动声、机括开启声——此时我的眼睛是用力睁着的,但却犹如面对着一块电影开始前的银幕,看不到任何图像,只有耳际不断回响着的古怪声音。

小萧、小萧、小萧……我大声叫,没有人回答,唯一的回应,竟然是一长串咕噜噜、咕噜噜的水泡声,由深远的地下直升到我身边,然后飞掠过去,漂浮向无穷高远的地方。

我在哪里?我在水底吗?我在那两扇门前吗?它们被打开了,对,门开了,门后面是什么?大哥杨天在里面——一阵天旋地转袭来,我伸手向旁边一挥,恰好抓在萧可冷肩膀上。

风先生,您怎么了?萧可冷的声音重新响起来,眼前的一切也恢复了正常。红光已经消失,恢复了正常的工人们填平了深坑,正开启电动振捣器,重新把泥土夯实。

我怎么了?我感觉到那两扇门开启了,如果可能,我一定要到门里去看个究竟。那种深入海底的感觉无比真实,就像在邵黑的遥感里又一次钻入了水底一般。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直达海底呢?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

凌晨五点半钟,当东面天空浮现出第一缕鱼肚白时,主楼的地基又恢复了原样,天亮后便可以开始重建工作。这一次的拆解工程,毕竟得到了罗盘和炼狱之书上的莲花,不算徒劳无功。

吸过烟的小燕,重新变得精神抖擞,迅速在纸上罗列着那些四位数字。

萧可冷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她为了看住小燕,昨晚连一分钟都没睡过,到现在肯定已经疲惫不堪了。

风先生,您说谷野能不能战胜风林火山?她站起来,转动着脖颈,脸上出现了两个深深的黑眼圈。

太阳升起来了,距离谷野说过的期限越来越近。

我对谷野的话半信半疑,毕竟战胜风林火山不是件容易的事,只能笑着摇头:或许吧,能拥有成吉思汗之魂的人,至少是整个亚洲江湖排名前十的佼佼者。据说那柄刀斩影杀人的特异功能会自动选择主人,如果拥有者功力不足,必遭反噬。我当然希望他能成功,关小姐中的诅咒也就顺利解开了。

如果不能呢?如果他被风林火山干掉了呢?小燕从那叠厚厚的白纸上抬起头,摇晃着手里的铅笔。

有这种可能,不过,这一次被干掉的是他——随着谷野的冷笑声,一个滴着血的白布包袱直飞过来,射向小燕。小燕凌空旋转飞踢,包袱撞到水亭柱子上,噗的一声落地,随即散开,露出一颗狰狞的头颅。

谷野轻飘飘地落地,后面跟着那个沉默的黑衣女忍者,背着那柄成吉思汗之魂。

他的和服上似乎多了无数瓣殷红的樱花,不知是敌人的血或者自己的血。

这就是风林火山的人头?怎么能证明?小燕冷笑着,随随便便踢了一脚,那颗头颅滚到了我的脚下。

谷野举起右手:这是他从不离身的宝贝,砍下他的脑袋之后,它现在属于我。

那是一只半尺见方的黑色塑料盒子,厚度不到一寸,六面布满了花花绿绿的按钮。

小燕嗤的一声笑起来:一只遥控器?这就是他的宝贝?

不过当他向前走了一步之后,冷笑马上消失了,随即惊呼:这是什么?潜艇遥控器吗?等到他走到谷野身前,接下那只遥控器,捧在手里仔细观察的时候,忍不住连声啧啧赞叹,惊诧莫名,立刻取出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大声叫着,替我查天狗始祖鸟号潜艇的遥控器图形,是不是黑色方键一百一十个、黄色圆键五十个、蓝色三角键五十个、绿色导航键十一个、红色梯形键九个?对了,再查一下无液晶显示屏的型号——

一分钟后,他的眼睛刷的一下开始灼灼放光,不可置信地盯着谷野的脸:这个东西属于风林火山,那么天狗始祖鸟号呢?也在他的控制之下?天哪天哪天哪……六十年前的受降日前夜,他真的……真的偷了美国人的超级动力潜艇?

他的话,关系到五角大楼秘密资料里的一段绝密旧事,我只粗略知道其中过程,也听到过天狗始祖鸟号的名字。

谷野洒脱地笑了,仿佛久溺在深海中的人看到了期待已久的阳光:我之所以敢于接受他的挑战,为的就是夺取天狗始祖鸟号,大家何不跟我来——咱们找到那艘潜艇,然后慢慢讨论?

此时此刻,最感到困惑与激动的应该是我,冥想堂下秘密穹隆的水里藏着潜艇与牙神流十圣的神龛,我想那就是小燕说的美国人的潜艇。

谷野转身奔向枫割寺的方向,小燕犹豫了一下,随即用力握着那只遥控器跟了上去。

风先生,怎么办?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次遇到事情起了变化,萧可冷总会下意识地这样问我。

属于风林火山的潜艇?是否可以深入穹隆,到达那两扇门的前面?这是不是一个最好的机会?值得我拼搏一次吗?

我至少犹豫了两分钟以上,才断然下了决定:我们走,看枫割寺那边还能生出什么新的变化来——

我们暂时放弃了寻福园的工地现场,那只罗盘留在萧可冷的车里,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我希望在谷野这里找到最终答案。

我们赶到通灵之井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绯红色的朝霞铺天盖地而来,将这个小小的天井映得无比光辉灿烂。那只遥控器一直握在小燕手里,他站在井沿边,十指颤抖得像是风中的落叶。

就在这里?天狗始祖鸟号就在水下?他凝视着清澈无比的井水,张开嘴,做了一个扩张到极限的深呼吸,但仍然不能完全稳定心神。

谷野瘦小的身材像是裹在一层冷雾里,沉默地点点头。

小燕又吸了一口气,在遥控器的绿色按钮上啪啪啪啪点了四下,抬起苍白的脸叹息着:其实,这种遥控器的升级换代产品,已经加了液晶屏项目,可以很方便地进行可视化操作,比这样单纯依靠蝙蝠生态智能波控要顺手多了。

没有人应声,五个人的目光都在紧张地盯着水面。一阵急速升腾起来的水泡破裂过后,视线能够分辨的极限深度里,忽然有一个铁青色的庞然大物缓缓升起来,尺寸与井口几乎相同。

萧可冷咬着嘴唇,用力抓着我的手臂,紧张之极。

井里的水迅速漫溢出来,那个庞然大物三分钟内便升到高出井沿二十厘米的位置,随即停止不动。它看起来像是一只方方正正的铁箱,但无法获知它自身的具体长度。

小燕迅速地绕着它转了一圈,按下一组黄色键,嘎啦——喀的一声过后,铁箱的盖子便自动张开,一道狭窄的舷梯一直延伸下去,通向深不见底的内部。

朋友们,欢迎来到美国友人于二战时期研制的第一代核潜艇天狗始祖鸟号。它的命运实在糟糕之极,还没有正式下水,便被日本著名忍者加超级间谍风林火山偷走,并且最奇怪的是,它的被偷地点是一九四五年九月二日凌晨的受降船密苏里号上。

小燕兴高采烈地带头踏上舷梯,但萧可冷立刻伸手拦住他:等一下,这是日本人的地盘,你不要命了吗?舷梯侧面,一排乳白色的指示灯亮了起来,接着,大概十米深的地方,更多的照明灯和信号指示灯全部亮起来。

她说得很对,谷野杀了风林火山,并不代表他就是我们的朋友。

谷野一直在抱着胳膊沉思,忽然向我一笑:风,中国人对大和民族的成见极深,这一点可以理解,但这一次请相信我,我们只是站在学术交流的角度,共同合作一次水底探秘。我杀了风林火山,关小姐身体里的牙蛹诅咒已经解了,如果还不能证明我的诚意,请看——他倏地拉开了和服的腰带,衣襟随风敞开,露出两肋上血肉模糊的森森白骨。

风林火山的武功,不必我赘述大家也清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我的伤极重,只不过比他稍微幸运一点,没伤及心脏而已。三位都是江湖上的高手,想必不会在乎我这个废了一半的人吧?再退一万步说,如果我有歹意,完全可以回冥想堂去养好伤,择机再动,至少能保证一等一的情况下,有把握战胜三位中的任何一个。现在,我只想乘坐这艘潜艇进水下去,解开风林火山一直没能弄懂的谜题。就在刚刚砍下他的首级之前,我曾对着他的尸身许诺,一定替他扫清心里的疑惑,看看那两扇门里到底有什么……

他的左肋伤口更严重一些,心脏的每次跳动都会牵扯到那些乱糟糟的血肉颤动着。

萧可冷皱起了眉头:好吧,我暂且相信你,但需要打个电话给关小姐,验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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