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祝由葬尺

作者:鲁班尺

夜空中依旧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南山村东庄院的大门敞开着,寒生冲进了院子里。厢房里亮着灯,床上躺着父亲的尸体,另一张床上躺着荷香和吴楚山人,兰儿跪在地上,上身趴伏在母亲的遗体上。

寒生恍惚的走到父亲的身边,默默的端详着那张熟悉的面孔,耳边回响起了老爹以前经常在清晨喊他起床时的声音:“寒生,该起来了,这样下去会没出息的。”

他双膝一屈,跪倒在床前,把脸埋进了父亲的胸前。

这一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一切都改变了……

“老爹,我好想回到从前,你给人瞧病,我为你捣药配伍,虽然那时很穷,但我们父子过的很快活……”泪水模糊了寒生的双眼,他再也忍不住了,失声恸哭起来。

笨笨睁着红肿的眼睛,轻轻的来到他的身边,蹭着他的腿趴在了他的身旁。

人们谁也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默默的望着他。

村里的公鸡啼叫了,东方显出了鱼肚白,雨也终于停了。

寒生默默的站起身来,走到兰儿的身旁,轻轻的搀扶起她来,并将她搂在了怀里。许久,他轻轻地放开兰儿,抓住吴楚山人的手腕,切下了三关。此刻,寒生的脸显得异常的苍白与憔悴。

“山人叔叔需要一个隐秘安静的地方疗伤。”寒生平静的开口说道。

“到我的鄱阳湖山谷里去吧,那里安全隐秘,无人知晓。”王婆婆说道。

寒生异样的目光望着王婆婆,最后点了点头。

王婆婆望见那冷若冰霜的眼神儿,心中不禁为之一寒,虽有所诧异,但一想,这寒生恐怕是过度伤心的缘故。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南山村,张局长醒来后就会派警察来这儿的。”刘今墨说道,大家皆点头称是,于是开始分头准备。

刘今墨先来到了一户熟悉的村民家里,付钱买下了一辆牛车,赶着回到了庄院大门前。寒生抱着父亲的遗体安放在了牛车上,老祖也抱来了荷香的尸体,准备安葬在鄱阳湖山谷里。最后刘今墨将吴楚山人也搬上了牛车,并在他们的身上都蒙上了棉被。除此而外,刘今墨还将兰儿埋在院子树下的那袋子太极土卵也扒了出来,放在了车上,将来寒生肯定会用上的。

寒生搂着兰儿的肩膀坐在牛车上,老祖也抱着俩婴儿上来坐在了旁边。

“婆婆,您先赶着牛车先行一步,我还要做一些江湖上的善后处理,包括老阴婆的尸体,完事后,我自会前往鄱阳湖山谷找你们。”刘今墨面无表情的说道。

“好,那我们先走了。”王婆婆扬起了鞭子,明月坐在右边,牛车慢吞吞的离开了南山村,一路向西北方向而去,笨笨和怀孕的黑妹也跟在了牛车的后面,一步三回头,留恋的望着故土。

寒生眺望着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小山村,这里有着自己太多的童年记忆,那时的生活是无忧无虑的,充满了欢声笑语,而这一切,都在一个冬日的早晨消失了。

牛车行出去了很远很远,遥见南山村升起了一片浓烟,刘今墨按照江湖规矩处理了那所庄院。

“寒生,我怕。”兰儿依偎在寒生的怀里,身上打着哆嗦。

寒生没有说话,只是搂紧了兰儿单薄的身子,几滴冰凉的泪珠挂在了他的眼角上,而他的脸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起雾了,南山村渐渐的隐匿在了白茫茫的雾气之中,天地间混沌一片。

1976年,龙年,中国注定的一个动荡年份。

年初,1月8日,周恩来总理病逝,4月5日京城爆发了纪念周恩来的“4.5”流血事件,紧接着7月6日,人大委员长朱德去世,同年7月28日凌晨3时42分,京畿唐山大地震,震级7.8级,死亡24万,残16万,伤100余万人,是年9月9日,一代领袖毛泽东逝世,享年83岁。

这一年时局动荡,风云突变。

鄱阳湖山谷,金色的阳光自云隙中散射下来,山谷中升腾起淡淡的雾气,瀑布绝壁前飞水如练,碧绿色的深潭泛起涟漪,岸边掩映着青翠的毛竹,茅屋灶间炊烟袅袅,飘出一股沁人肺腑的燃茅草香味儿,萍儿正在屋前剥着竹笋,笨笨和黑妹在一旁相互梳理着鬃毛。

寒生默默的矗立在水潭边已经很久了,自从来到了鄱阳湖山谷后,他每天都会站在水潭边上发呆。

父亲和荷香都已经分别葬在了谷中,在那一片茂密的野枣树林中,紧挨着王婆婆师父的墓,没有墓碑,这里毕竟不是祖先生活的地方,当一切过去了的时候,父亲的遗骨还是要回到南山村的。

兰儿丧母之痛也在渐渐的平息,她每天都在祈祷着父亲能够尽快的苏醒过来,只是寒生还没有想到确切的治疗方法,她不敢去催他,因为寒生的精神毕竟还没有从父亲的突然去世打击中完全恢复过来。

王婆婆每日里都在加紧传授明月祝由神功,但那把郭公葬尺不知何故褪变成了灰白色,由于得不到葬尺的相助,明月练功的进展不是很快。

沈才华和皱皮女婴的阴阳体质不但没有融合,反而越发盛了,出乎寒生预料的是,两个孩子的生长不但较普通婴儿快了许多,而且发育良好,老祖心疼皱皮女婴,不愿意再进行“阴阳颠倒”的治疗了。

刘今墨三天前已经回来,他那天留下来检查了庄院,取上了朱医生余下来的10万元钱,并纵火焚烧了房子和老阴婆的尸体,之后便径自赶往了县城,准备下手除掉黄乾穗父子,不料发现他们竟于一大早已经离开婺源去了京城,自己扑了个空。

此刻,刘今墨悄悄地走到了寒生的身后,默默的站在了那儿,许久,开口说道:“逝者已矣,生者当节哀,寒生,如此落魄,何当以悬壶济世呢?”

寒生闻言慢慢转过身来,面对着刘今墨,眉头紧蹙的说道:“刘先生,我百思不解一个问题,你说,人的面目为什么会隐藏在面具的后面,面目和面具究竟哪一个是真实的?”

“面目和面具?”刘今墨不解寒生在说什么。

寒生接着说道:“慈眉善目的面具下难道却是大奸大恶之人?而你刘先生其貌不扬,倒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刘今墨慢吞吞道:“其实人都有善与恶的两面,完全的善人和彻底的恶人在世间都是难以生存的。譬如我吧,原本是一个江湖恶人,但现在感觉到行善做好事原来是很开心的。”

寒生若有所悟的说道:“是啊,善恶往往系于一念之间,真面目不真,假面具不假,世事总是在不停的变化,何必苛求于一时呢?”

“对啦,人生无非短短数十年而已,想要悬壶济世可就要快点了,吴楚山人始终‘木僵’无知觉,兰儿悲痛之极,现可有什么医治之法?”刘今墨说道。

寒生说道:“缺少一味药引子。”

“什么药引子,我帮你去找。”刘今墨霍霍欲试道。

“阳公,此药引在阳公的身上。”寒生答道。

“阳公去了京城。”茅屋内,王婆婆将那天听到的情况又详细叙述了一遍。

“可知道他在京城有什么落脚点么?”刘今墨问道。

“这倒不清楚,不过以前似乎听到过,他与北京白云观观主金道长相熟。”王婆婆回忆道。

“金道长?”寒生问道。

“嗯,我在京城时听说过此人,道长双目失明,是一位大德之人,**前信众极多,关东人金姓一般是由爱新觉罗氏改的,因此金道长很可能与阳公一样,同是满族人。”刘今墨说道。

“一定要找到阳公么?”王婆婆旁边问道。

“山人叔叔膻中要穴中了毒痰,加上一路疾奔,导致痰毒入任脉上冲至脑,导致‘木僵’,寒生无能,目前还想不出法子清除大脑内的痰毒,我想从阳公上呼吸道处刮下些粘液进行培养抗体作为药引子,便可以解了‘木僵’,治愈山人叔叔。”寒生解释道。

“爹爹真的能醒过来?”兰儿激动道,但随即又忧心忡忡,不安的说,“可是阳公那么坏,你去是会有危险的。”

刘今墨郑重的向兰儿保证道:“我会一路保护好寒生的。”

王婆婆闻言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忧虑。

次日,刘今墨收拾妥当,与寒生动身前往京城。

兰儿默默的为寒生收拾行装,太极五色土卵也每样带上了一枚,同时取出刘今墨那天从庄院里带出来的那十万元钱,拿出五万元递给了寒生和刘今墨,出门在外处处都要用钱,然后百般叮嘱寒生路上一定要加倍的小心。

“爹爹说过,京城里藏龙卧虎,世上极坏的人大都住在那里,早去早回,兰儿在等你。”兰儿幽幽说道。

寒生胸有成竹的说道:“刘先生熟悉京城,他的江湖经验又多,不会出事的。”

刘今墨也要兰儿放心,保证只要自己一息尚存,绝不会让寒生受到伤害。

临行之际,刘今墨恋恋不舍的望着沈才华。

“妈妈。”鬼婴的眼中竟然湿润了。

老祖亦是情意款款,满脸的痘痘越发紫红了,拉过刘今墨到了屋内,将皱皮女婴扔到了床上,她有话对他说。

“替我铲除阳公。”老祖恨恨道。

“他不是孩子的父亲么?”刘今墨望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

“他毁了我的青春……”老祖噙着眼泪忿忿道。

刘今墨有点瞠目,始终默然不语。

“我还可以重新生活的。”老祖似乎有些羞怯的低下了头,弱弱的说道。

刘今墨感到胃里一阵不舒服。

此刻,老祖的身子轻轻的向刘今墨胸前靠了过去,勇敢的抬起了头,眼光火辣辣的,充满了激情。

“呸!”的一声,床上的皱皮女婴啐出一口小痰,差点吐在了刘今墨的皮鞋上。

老祖吃惊的望着女婴显露出来的恶毒目光,走到了床边抱起她,而刘今墨趁机离开了房间。

草屋前,笨笨感觉到了主人要出远门,蹭着寒生的裤腿,口中“呜呜”的悲鸣着。

“笨笨,好好呆在家里,照顾好黑妹,已经快要当父亲了,责任不轻呢?”寒生蹲下身来,摩挲着笨笨已经长齐了的新毛。

“寒生,你来,婆婆有话对你说。”王婆婆示意寒生跟随他沿着水潭,一路行走到了那片枣树林里。

林中孤零零的排着三座坟,那是王婆婆师父、荷香和父亲的墓穴。

“寒生,加入我祝由门吧。”王婆婆低声道。

“不!”寒生突然间清脆的回答声音令王婆婆大吃了一惊。

“为什么?我是想帮你,此去京城,刘今墨绝非阳公的对手,而且这还只是江湖上的恩怨而已,婆婆恐你此行会搅入官府的政治漩涡之中,那可是凶险之极啊。”王婆婆诚恳的说道。

这是真情的流露,寒生想。

“婆婆,寒生此生只想做一名悬壶济世的医生,用《青囊经》上的医术救人,不想加入什么门派,请婆婆谅解。”寒生说道。

许久,王婆婆叹道:“人各有志,也好,将来若是有祝由科方面的疑问,尽管来问婆婆好了。”说罢,王婆婆悄然退去。

寒生默默的站在父亲的坟墓前,口中喃喃道:“老爹,孩儿要远行一段时间了,不过请你放心,出了这么多的事儿之后,孩儿已经明白了做人的道理,寒生长大了。”

山风萧萧,枯叶飘零,寒生和刘今墨走了,身影渐渐的消失在了山谷灌木林中,兰儿和老祖默默的站在草屋前……

屋内,王婆婆神色凝重的对明月说着:“看来我俩也要前往京城一趟了,寒生他们此去定是凶多吉少。”

明月眼中悄悄闪过一丝喜悦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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