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微笑镇04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电梯里始终没有其余动静。
她悄摸睁开一只眼睛, 自己的左手边什么也没有。随后,她试探性的, 一点点的睁开了另一只眼。
眼角的余光瞥见, 自己旁边站着一个人,一个老人。
她穿着黑色的寿衣, 脸上雪白, 唇角勾着。
袁太太啊的尖叫一声, 转身后退——
看到光洁的,能映照出自己的电梯墙壁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自己刚刚分明是站在夹角中的,怎么可能旁边站得下人。
幻觉,一定是惊吓过度的幻觉。
她并未松懈, 而是向前走去,偏头看向电梯壁上自己的倒影。
被精心保养过的脸上, 烧了很大一块皮肤, 从额角往下, 血红的肉侵占了几乎小半张脸。
“我的脸……我的脸!”袁太太惊恐地抬起手,指尖刚碰到肉就疼的抽冷气。
“怎么会这样!”她疯了似的尖叫,眼睛睁得很大, 好像这样一来就能将那块儿消失的皮肤看回来似的。
她怔怔地盯着倒影看了许久,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惊恐的倒退,很快就被另一面坚硬的壁垒截住了去路。
那面墙壁凹凸不平,不似其余三面电梯壁那样平整光滑。
袁太太吓坏了,正要走开,一只手从电梯壁中伸出来,死死抱住她的头。
“放开我,放开我!”她大喊大叫,偏生手脚突然就动不了了。
巨大的恐惧袭来。
袁太太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嘴唇不住地颤抖,指尖僵硬,她清晰的感觉到,四周温度骤降。
那些冰冷的空气,疯狂地往她身上那套宽大的病号服中钻,缠绕着她的身体。
那双抱住她脑袋的手忽然动了。
袁太太条件发射看向对面电梯壁倒映出的画面,那双手惨白,粗糙,如同枯老的树皮。
其中一只缓慢的移动起来,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头顶上,随即,另一只也动起来,手指在她的脸上敲打着,从额角滑落到脸颊上。
袁太太心头猛地一跳,大喊:“不要!”
那只手的食指抠入她的脸颊,与拇指一起夹住纤薄的皮肤,用力往下一扒!
“啊啊啊!!”
“脸!我的脸好疼,好疼!”
痛叫出声的下一瞬,袁太太身上那股无形的桎梏松懈,她一头扎到了地上。
叮咚一声,始终没有抵达的电梯,在这一刻到了一楼。
电梯门缓慢拉开,外面是几个等电梯的人。
看道电梯里倒在地上,疼的哭喊不听的女人,他们纷纷一愣。
“麻烦让一下。”陈岭和袁永祥从旁边那部电梯出来,瞅见这边的人越围越多,连忙拨开人群走进去。
电梯里阴气很重,可见对方来势汹汹,但躺在地上的袁太太却还活着,说明对方不想现在就要了她的命。
紧跟而来的医生也到了,他们将袁太太从地上拉起来,未免她再次情绪失控跑走,这次直接给她打了一针镇|定剂。
被送回病房不久,袁太太就在病床上睡着了。
看着她脸上扩大的伤口,袁永祥浑身发冷,为此,他特意让医院帮忙调了监控出来。
监控中,电梯内只有妻子一人,后退,转身,尖叫,脸上的皮肤莫名脱落,然后是妻子倒在了地上……太诡异了,别说是袁永祥本人,就是负责监控的保安也吓愣住了。
“陈先生,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袁永祥声音颤抖。
“见鬼了。”陈岭说得简明扼要,没有任何修辞。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让保安结结实实吓懵了,“……鬼?”
陈岭拍拍他的肩,“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别害怕,也别想太多。”
保安咽了咽口水,扯了扯嘴角,“你说得对。”
袁永祥看了陈岭一眼,无意识的呢喃出声:“不做亏心事……”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容不得他再一味的替妻子辩解。
如果母亲真是因为放不下亲人不肯离去,为什么不来看他这个当儿子的,反而是去看儿媳妇,又为什么伤害自家儿媳呢?
就像陈先生所说的,鬼是不会无缘无故的缠着一个人的,难道在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妻子曾经对母亲做过什么?
不知怎么的,袁永祥忽然想起了母亲那张至死都带着笑意的脸。
他打了颤,突兀地开口喊道:“陈先生。”
陈岭茫然的嗯了一声,“怎么了?”
袁永祥:“我有点怀疑我的妻子,你能帮帮我吗?”
陈岭:“可以的,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袁永祥看了眼保安,伸手将青年拉到了走廊里。因为一点点怀疑就想试探跟对付自己的妻子,这话让向来行事端正的他难以启齿。
陈岭替他说了出来:“帮你试探袁太太?”
袁永祥愣了下,低下头。
看得出来,他还在挣扎。
陈岭:“袁先生,鬼是人的执念、怨气、仇恨所化,如若生前死得安详,很少有人会在死后弥留不肯离开。”
袁永祥张了张嘴,却无法出声,脑海闪过的全是自己与妻子相处的画面,这么多年了,他们一路相扶相持地走过来,尤其是最近两年儿子因为工作暂时定居国外,两人几乎是相依为命。
他始终认为,申明月是个好妻子,好儿媳,她善解人意,温柔得体,无论是在工作上还是生活都给了他极大帮助和鼓励。
如今,现实告诉他一切或许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美好。
那些藏在美好面具下的,或许是一颗丑陋的心,贪婪的灵魂。
袁永祥又想起了之前走到病房门口时听到的那些谩骂,恶毒,凶狠,带着几分憎恶和排斥。
他想会不会是自己不在的时候,她也曾这行对待过自己的母亲?
陈岭知道有些事情接受起来会很困难,他安静地等着,没等到袁永祥的答复,却等来了老祖宗的信息。
【我在停车场】
陈岭低头回复过去:【你怎么来啦?】
江域:【你不回家,我想你】
陈岭抿了抿嘴,发了一个表情包过去,【我可能还要很久,案子有点复杂:(】
江域:【嗯】
陈岭:“……”就没了?
他盯着手机看了会儿,始终没有等来江域的后续,行吧,老祖宗把天聊死了,他也没必要让天起死回生。
收起手机,抬头看向袁永祥。
袁永祥下了决心,神情郑重:“陈先生,你说该怎么办吧,我都听你的。”
人家的家事,陈岭不会去掺和:“袁先生,反了,应该是我来配合你。”
袁永祥道:“我就想知道我妈到底是不是她害死的,如果是,如果是……”他痛苦的闭上眼睛,攥紧了拳头,“如果是,我绝对不会姑息她,我会让她付出应有的代价。”
陈岭点点头,静待后话。
袁永祥:“我,我下午就把她接回家去。”
按照袁太太如今的状况,也不可能留在医院,她太狂躁,情绪也太过失控,醒来的第一时间就说这里有鬼,要离开这里。
袁永祥看着妻子充满恐惧的脸,心里越发冰凉:“那我带你回家?”
“回家?”袁太太用力摇头,“不,我不回去,她在家里等我,一定在家里等我!”
陈岭看了眼她苍白的脸,低头给老祖宗发消息,问能不能开后门,万一袁先生的母亲真的因为仇恨杀了袁太太,能不能酌情处理,算作是合法索命,不问袁先生母亲的罪。
江域回复得相当痛快:【可以】
陈岭看着那两个字霸气的字,疑惑道:【你不用请示吗?】
这一次,老祖宗过了半分钟才回复过来:【不用】
陈岭挑眉,收起手机看向缩在病床上的女人,她的右边脸上蒙了一大块纱布,散发着浓烈的消毒水的气味。
“袁太太,你住院的事情需要通知你弟弟吗?”
提到弟弟两个字,袁太太崩溃的情绪有所好转,她定定地看向陈岭:“弟弟?对!联系我弟弟!”
袁太太转身去探床头的手机,手忙脚乱地翻出号码拨了出去。
袁先生站得近,听见手机里不停地响起嘟嘟声,最后提示无人接听。
袁太太怔忪几秒,重播过去,结果同之前一样。
她想起什么,背过身去,仿佛不想让袁永祥听见、看见,按下一串号码后,她小心翼翼地把电话贴到了耳朵上。
这一次通了,但对面的人并不是申明亮,从袁太太说话的口吻来看,对面的人应该是申明亮的朋友。
“明亮在不在你旁边?那你快去叫他……现在就去!马上!”
最后两个字破音了,可见袁太太有多惶恐,多不安。
袁永祥的手指在裤缝上摩擦几下,问:“明月,你给谁的打的电话,不是明亮吗?”
袁太太噩梦惊醒般猛地转过身来,此时的她情绪已经平复很多,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
她僵硬的勾了勾嘴唇,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明亮可能是在忙,手机静音了,我给他同事打的。”
袁永祥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很快,电话那头传来了申明亮的声音。
袁太太赶紧捂住听筒,转过身去,佝偻着背,小声说道:“明亮,有鬼,有鬼。”
对面的人似乎不信,袁太太蹙眉,声音也拔高了几度:“我没有骗你!我很害怕,你来陪姐姐两天好不好。”
陈岭抱着胳膊看向面带请求的袁太太的侧脸,看来姐弟俩的关系还不错。
袁太太说话时总是扯到脸上的伤,令其疼痛难忍,她快速地抱着电话又说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袁永祥问:“明亮要过来?”
袁太太点点头,像是漂浮于无垠大海的人终于找到了救生艇,她的气色比之前好多了,情绪越发镇定:“是的,他说他马上过来。”
陈岭也不怕得罪人,反正不是自家亲戚或者朋友,好奇问道:“袁太太,最近家里发生这么多的事,你一件也没有告诉你弟弟吗?”
袁太太看了袁永祥一眼,回答道:“没有,神神鬼鬼的事情太虚幻,很多人都不信,我就没告诉他。”
陈岭哦了一声,声音很淡。
那语气令袁太太有些不舒服,她柳眉微蹙,掀开被子轻轻躺下,清冷的声音带着点撒娇的问:“永祥,你能留在这里陪着我,暂时别走吗?”
袁永祥面露难色:“可我公司还有急事,得马上赶回去。”
陈岭道:“我留下来吧。”
袁太太有些不满,拖着声音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袁永祥不是回公司,他临走前给陈岭发了条信息,说是想起家里有监控,想回去看看。
陈岭按灭了手机,随手拿起一份报纸翻阅,注意力却始终停留在袁太太身上。
她的脸似乎疼得厉害,情绪非常焦躁,嘴里总是忍不住发出嘶嘶的吃痛声,放在被子里的手时不时就拿出手机看两眼。
陈岭猜,她应该是在等弟弟的消息。
合上报纸,陈岭毫不避讳的直接问道:“袁太太,我听袁先生讲,你跟你弟弟关系很好。”
袁太太把手机塞回枕头下,因为说话不方便,她只是不耐烦地随口应了一句。
陈岭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正要再说什么,病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名身材壮实,带着眼镜的男人从外面走进来,背后还跟着一个白胡子老道。
老道穿着黄色法袍,头顶扎着发髻,发髻上还插着一根简易的木头簪子,走起路来不疾不徐,颇有几分仙人姿态。
男人直直奔向病床,开口就是一句:“姐。”
袁太太翻身坐起来,眼中迸射出惊喜,一把抓住申明亮的袖子。她咬着腮帮子,脸上的表情变得阴狠,却在意识到陈岭在场的下一秒,她脸上的神情恢复了正常。
“你总算是来了。”袁太太语气轻松,又带着几分不甚明显的依赖,“这几天吓死我了,自从我婆婆下葬后,我们家一直不安稳,总是闹我吓我,你看看我的脸。 ”
她说着抬手掀开一点点纱布,看得申明亮直皱眉:“怎么伤成这样?”
“被鬼撕的……”她说着忽然顿住,看向陈岭,“陈先生,我跟我弟弟有些话要说,能否麻烦你先出去?”
陈岭看了眼立在房间中央的老道,“好啊。”
他没有走远,而是站在走廊里,正打算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一听,咔嚓一声响,门又开了。
老道也被“请”了出来,他两手差在宽大的袖子里,闭眼立在地上,仿佛与周遭凡俗无法融合。
对方摆明了是不想跟他说话,陈岭偏要跟他说:“老先生,你是应申明亮的要求,来处理袁家闹鬼一事的?”
老道睁开一只眼,刚要开口,另一只眼睛也一起睁开了,微愣地看向青年背后。
陈岭随着对方的视线回头看,眼里惊喜:“你怎么上来了。”
江域将手里拎着的餐盒递给他,“怕你饿。”
陈岭看了眼包装袋,忍不住直咽口水,他双手捧着坐到走廊上的长椅上,一揭盖,香辣味扑鼻,强烈的刺激着他的味蕾。
江域帮他拿着餐盒盖子:“去食堂吃?”
陈岭回头看了眼紧闭的病房门,“行吧。”
私立医院的食堂宽敞明亮,干干净净,每层楼都有打饭的小窗口,都会有特色小炒,如果有需要,还能自己列菜单让厨房做。
陈岭找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屁股还没坐热乎,就忍不住问:“你看得出那老头子的道行吗?”
他能感觉到,老道应该有两把刷子。
“不高,不如你。”江域想了个参照,“比吴伟伟好点。 ”
陈岭用筷子夹了一个小龙虾出来,打算自己剥,就见两根修长的手指从他手里拿走了一次性手套。
江域慢条斯理的戴上手套,从青年碗里拿起那只虾尾,利落的剥起来。
“吴伟伟跟我说了下这笔单子的大概,你再说说你这半天的发现。”
“好。”陈岭直勾勾地盯着男人手里的小龙虾,等对方剥掉壳,又将虾肉在汤汁里沾了沾,他主动张开嘴。
江域将虾肉塞进他嘴里,用筷子夹了第二只出来。
陈岭满足的咀嚼几下,咽了下去,这才开始说话。
没几句,嘴里就又被塞上一只虾尾。
他一边吃,一边说,断断续续花了十分钟才把前后事情讲清楚。
江域:“面带微笑?”
陈岭点头,含糊道:“袁先生说,就连入殓师都没法将笑容摸下去,脸上的肉很僵硬。”
江域将面前堆成小山的小龙虾移到青年面前,拆掉手套,用餐厅赠送的湿巾纸擦了擦手,“有点意思,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
“是吧,真的很奇怪。”陈岭夹着虾肉喂到江域嘴边,“你也试试呗。”
江域身体往后撤,满脸都是拒绝。
陈岭撇嘴,老祖宗什么都好,就是不吃垃圾食品,都没办法跟他一起分享真正的美食!
他把虾肉塞回自己的嘴里,认真道:“而且我觉得申明亮怪怪的,他接到自家姐姐说有鬼的电话后,居然直接把道士给请来了,难道不是该先来看看情况吗?就好像他知道真的有鬼一样。”
江域:“或许心中有鬼的不止申明月呢?”
陈岭横了男人一眼:“你知道什么?”
江域放下擦拭的湿巾,声音低沉:“你让我替你开后门走关系,我顺道看了申明月的因果,她和他弟弟身上都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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