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道事

作者:南无袈裟理科佛


杨小懒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一双眼睛在夜里面泛起了微微的光芒,平静地说:“这里面啊,是熬煮好的尸油啊,之所以沉,是因为有好多冤魂在里面作乱呢。”
她这话说得我一阵踉跄,整个人都不淡定了,感觉一阵又一阵的阴寒从扁担那儿传递过来,身体冰凉凉的。
启程了,我听到麻衣老头一个唿哨,口中高喝道:“喂乎哟,开门行路,慢慢走,路在脚下,行程在心头,注意着呢。”他这话儿像山歌子,韵律古怪,又有些绵长,不过那话音一落,从黑暗中竟然走出了二十多黑影子,身上背着大包小包,脚步僵硬地朝着左边的一条小道走去。
而在末尾,有一个两米高的巨大黑影,一身的杂毛,有白有黑也有紫色,那脑袋像是猿猴一样,杨小懒足尖一蹬,竟然跳上了那个巨大黑影的肩上,坐着,喊道:“大个儿,我们走。”
她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条皮鞭子,在空中一甩,啪的一声响,那巨大的黑影就缓步朝前走。
麻衣老头在最前面领路,而杨小懒则骑着大个儿僵尸押尾,好像是没有人管我,不过我知道,我只要是敢流露出一点儿跑的意思,恐怕就要跟我担着的这两桶尸油一样,怨魂不散了。
经过了先前跟青衣老道三年的经历,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这些有本事、有手段的人,大抵都是些疯子,脾气古怪、随性而为,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若是想要安安稳稳地活下来,那就必须表现得无比的顺从,并且没有半点儿威胁性。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要我不是表现得太讨人厌,他们总不会无缘无故地下黑手的。
更何况,麻衣老头说了,留我一条性命,也是为了给青衣老道,也就是李道子结善缘。
在得知他们并没有谋害我父亲,而是让他们自行离开之后,我将受到的所有羞辱和打骂都收敛在了心里,一边咬牙挑着担子,一边跟绿衣少女杨小懒攀起关系来。
结果那女孩瞌睡得很,根本就没有跟我聊天的意思,噼里啪啦训了我一顿之后,行程陷入了沉默。
一路缓行,在前头领路的麻衣老头专挑那偏僻难行的路走,有的地方甚至根本没有路,走得十分艰辛。这样的路,空着手走都够呛,何况是担着一副架子,可以想象得到当时的我有多狼狈,然而这一切困难,在生死威胁的面前,都显得没有那么的严重。
黑漆漆的夜里,其实视线也是有限的,不过我能够看天山的星斗,晓得大概是一直往西。
走到了下半夜,前面的僵尸群好像有一些躁动,麻衣老头便吩咐停歇下来,将尸体全部藏在了草丛中躺下,然后吩咐我去捡干柴来生火。我做这一切,都没有人监督,不过我知道这是在考验我,极尽谨慎,一点也不敢异动。
麻衣老头显然常年都在山林行走,火很快就生好了,上面驾着一口锅,咕嘟咕嘟煮着水,然后开始弄来了路上搞的野物,两只花羽毛的山鸡,一个肥硕的山鼠,还有一些野地里的蔬菜。这些我都熟门熟路,自告奋勇地上前帮忙,麻衣老头本来就不愿意做这事儿,瞧见我忙活得利索,便索性让我来做,而我也为了凸显出自己的价值,大展身手,一只荷叶叫花鸡,一锅浓浓的鸡鼠汤,绿油油的野菜在锅里飘荡,这味道香得在旁边睡觉的杨小懒都给馋醒了。
麻衣老头对我刮目相看,那张丑脸难得地露出了笑容,朝我举起大拇指,而杨小懒则拍着手,欢快地喊道:“不错啊,好香呢。”
我发现这个时候的她,笑起来好漂亮。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终于将闷在心里面的话讲出来:“杨老爹,先前跟着我的那猴子,你有没有见着啊?”麻衣老头没说话,在旁边拿勺子往锅里舀肉的杨小懒接茬道:“死了,一掌拍死,利落得很。”
“啊?”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发凉,想起胖妞陪在我身边的这些岁月,眼泪水就止不住地往外流。
第二十八章受尽屈辱
瞧见我这悲伤欲绝的模样,正在啃着热腾腾鸡腿的杨小懒噗嗤一笑,呛了一下,眼泪水都流了出来。
她一边擦眼泪,一边笑着喊道:“你叫二蛋是吧,陈二蛋?不错,你爹可真会取名字,笨蛋加傻蛋,真正是应了这景儿……”她笑得欢畅,我心中却越发地悲凉,这小娘皮子心思恶毒得很,漠视生命,有朝一日,老子一定要弄死你,在你的身上踏上一万脚。
杨小懒笑了一会儿,低头一看,瞧见我那一副愤怒到了极点的模样,这才轻飘飘地又说了一句:“放心啦,骗你的,那瘦猴子有什么好玩的,被我爹甩丢了而已。”
我见她说得轻描淡写,不过言语之间,倒也没有太多调侃的意思,又看麻衣老头正自顾自地捞着锅里面的肉喝,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脸上堆着笑,从火堆里面将那用泥土包裹着的叫花鸡刨出来,将外面包裹的碎泥敲开,荷叶剥开,露出了里面香气四溢的鸡肉来,撒上盐,笑着说道:“姐,尝尝这个,香!”
杨小懒一双眼睛瞪得硕大,鼻子猛地吸了一阵香气,忙不跌地撕下一条鸡腿,也顾不得烫,使劲儿咬了一口,猛地咀嚼,完了长叹一声:“啊,很好吃呢……”
她吃饭的时候,露出来的小儿女神态好迷人,看得我都不由得愣住了,又想着胖妞没死,心中也放松了许多,瞧见麻衣老头和杨小懒不停地吃着,舔舔嘴唇,肚子不由得咕咕叫了起来。
这一整天,我就中午的时候吃了一点午餐肉罐头,不过全部都吐了出来,熬到这半夜,自然是饿得不行了。
我那个时候的年纪,最是饿不得,瞧见别人吃得津津有味,心想着我忙活这么久,你们尽顾着自己吃了,也不招呼我一声。不过我转念一想,他们不招呼我,难道我就不吃了?皇帝不差饿兵,他们总不能饿死我。这么想着,我伸出手,朝着那快被吃得只剩一点儿骨架子的叫花鸡抓去。然而我指间还没有摸到那骨架子,凭空伸出一条腿来,踹在我的胸口,我稳不住劲儿,朝着后面翻滚而去。
等我爬起来的时候,瞧见杨小懒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用脚踩住我的那只手,恶狠狠地骂道:“我们还没吃完呢,你伸什么手?还懂不懂一点规矩?你这是想要找死,对吧?”
这小妞发起飙来,无端凶恶,瞧见她那张娇艳的小脸,我一瞬间就想起了在五姑娘峰顶上的岁月,那个时候,青衣老道虽然总是板着一张脸,但背后总有着一些小小的温柔,我身边也有小白狐儿和胖妞陪着,最重要的是有着老鬼这样的良师益友,教我做人的道理和很多知识,然而在这里……哎,同样是修行者,为什么做人的差距就这么大呢?
教训在前,我不敢反抗,只是小声地说不敢了,杨小懒的脸上这时才有了笑容,踢了踢我的脸,洋洋得意地说道:“昨天弄那个符咒的时候,你不是很能么?原以为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呢,原来就是个软蛋。”
她教训完我,摸了摸吊在脖子上的符袋和腰间小剑,折回去喝汤,而我则爬起来,揉了揉被踩得生疼的手,没有敢去看那女神经病,只是在心底里暗暗嘀咕,想着总有一日,她加诸于我二蛋身上的所有屈辱,我都会加倍奉还的。
阿Q精神就是这般有效,原本憋屈无限的我想着想着,那人又终于从极度的愤恨和痛苦中恢复过来。
嗯,来日方长嘛。
杨小懒刚才吃得凶猛,然而本身的食量却不是很多,吃完之后,把碗筷一甩,然后伸着懒腰,像一只懒猫一般地趴在旁边睡觉了,麻衣老头宠溺地看了她一眼,回过头来对我说:“二蛋,你也来吃吧,吃完了收拾妥当,我们还要赶路呢——天亮了才能睡觉,知道不知道?”
相比于杨小懒,麻衣老头对我倒是客气,倘若没有瞧见他之前的手段,我说不定还觉得他有多么的慈祥呢。不过我知道,能够养出杨小懒这般刁蛮的女儿,她爹也不是什么好鸟,我点头应是,然后小心翼翼地过来盛汤。
鸡骨架上面几乎都没有什么肉了,然而我却吃得无比细致,一边吃,我一边打量旁边瞌睡中的杨小懒,想着有朝一日,我一定要报仇。
吃完饭,没休息多久,我们又开始赶路了,一路往北,凌晨的时候麻衣老头找了一处浓密的树林,将僵尸藏好,然后弄了两张网绳吊床,歇息,而我没有,只有靠着大树而眠,无数次被虫子和蚂蚁咬醒。
如此昼伏夜行,速度并不快,足足走了两个星期,大都是避开了人群密集的地区,专走山路。
终于有一天,我听麻衣老头跟杨小懒说到了一个叫做“神农架”的地方,便不再走了,麻衣老头在这大山里面有一个藏身之处,叫做观音洞的,位于一处悬崖陡壁的半山腰,十分隐秘,通过藤蔓攀爬上去,易守难攻。一路上杨小懒都变着法地欺负我,有时捉弄,有时体罚,我常常被她揍成猪头,倘若不是麻衣老头时常维护我,说不定我已经被她玩死了。
麻衣老头之所以维护我,这一半是看在李道子的面子上,还有另外一半,估计也是因为我的机灵。
麻衣老头是老来得女,极为宠惯,在此之前,他这个又当爹又当妈,忙碌得很,而这一路上,我表现得无比的乖巧,做饭洗衣,卫生处理,什么都做得妥妥帖帖,极大地解放了麻衣老头的劳动力,所以对我这个打杂的怎么看都顺眼。
然而麻衣老头看我越顺眼,杨小懒便越发对我不爽,如此南北极周转颠倒,让人几近崩溃。
麻衣老头在神农架大山里的老窝叫做观音洞,里面的生活设施齐全,地方也宽敞,总之比我以前在五姑娘山那儿要好上许多,只可惜此间的人,却是真正的恶,让我反而没有欢快的感觉。
不管怎样,我又开始了一段悲催的杂役生活。
到了观音洞的当晚,麻衣老头忙活了好久,将所有的僵尸走吊上了悬崖半壁的山洞里,这事儿基本上都是由那大个儿来做的,那个长得跟巨大猩猩一般的僵尸最早由我和麻衣老头弄上去,接着它便轻松地将二十一具尸体给拖拽上去。观音洞分为两大区域,一边是存放僵尸的敞厅,靠里间,阴森寒冷,有滴滴答答的水声,而另外一边则由几个大大小小的套洞组成,我分到了一个小小的居所,还没有停歇,就被叫起来,去给那些僵尸刷油。
刷的是尸油,或者说是人油。
真正的僵尸,大都是聚集天地阴气、怨气,经年日久,积聚了太多的执念而成,而麻衣老头这些,却并非如此,大多都是人为,所以需要每日刷上一些富含怨力的人油,不但能够保持尸体不会腐烂,而且还能够加强僵尸的强度。这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没人愿做,而我则被赶鸭子上架,接受过来。除了做这些,我还要照顾杨小懒的生活,衣食住行,这都得操心。
说句丢人的话,那个时候,杨小懒的内裤,都是我帮着洗的。
这是一件让人悲伤的事情,麻衣老头经常会出山,而我知道即便是杨小懒,我也绝对逃不过她的手掌心,所以非常悲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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