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帝军

作者:知白


    狼肉真的不好吃,太柴了些,须弥彦身上也没带着油盐酱醋所以肉还烤糊了所以肉更难吃,然而他一边骂着酒难喝肉难吃,一边美滋滋。

    莫名其妙。

    后来可能是自己都发现了不对劲,于是盘膝坐在山沟沟里看着那吃剩下的狼肉发呆,想着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兴奋,为什么会美滋滋。

    然后他得到了自己不愿意承认的答案,虽然他可以找到一百个理由把这答案推翻,然而他却不能欺骗自己,归根结底,他是因为杀了要杀沈冷的人而感到开心,他觉得这不应该。

    所以须弥彦反思了好一会儿,本是要反思自己身为一个杀手的职业态度,然后却不知道怎么就反思成了自己那碌碌无为的前半生。

    大学士夫人收养培训待他有恩,也知道他能力强所以颇为看重,这也是恩,所以他发誓杀了沈冷算是报恩,然而现在却因为保护了沈冷而沾沾自喜,甚至生出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得意感,正常吗?

    当然他妈的不正常。

    老子是个杀手啊。

    然后他对自己说,应该是因为杀的是黑武人所以开心,宁人杀黑武人开心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狗屎一样的理由,连他自己都没能糊弄过去。

    当初离开长安他的目标就是杀沈冷,可他是杀手锏,所以大学士夫人制定的计划里,他是隐身的,当初他的手下假扮成他跑去了安阳船坞那边,他本以为那计划周密无需自己在出手,奈何手下人失败,最终在平越道被沈冷反杀,他这个隐身的人就不得不出来,而他之所以隐身并不是因为沈冷而是华紫气。

    就连大学士夫人都觉得华紫气不顺眼,哪怕她是一个桑人,华紫气那样的性格最终暴露了她,所以她的计划是华紫气来杀沈冷,而须弥彦则是杀人灭口的那个。

    挫败感啊。

    华紫气也不是他杀的。

    须弥彦反思了好久,最终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他跟着沈冷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发现自己越发的下不去手,看沈冷的时间越长他越发现沈冷不应该死,这样一个将军若是死了那是大宁的损失,而且沈冷好像就没有该死的理由,除了他杀了大学士儿子这个理由之外。

    “果然。”

    须弥彦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从自己随身带着的小包裹里翻出来一本书册,书是楚时候江湖上一个很有名的闲人写的,真正的名字已经没有人记得了,江湖上还流传的只是一个绰号,江湖第一闲人......

    这个江湖第一闲人无聊到什么地步?

    因为他武艺不凡,所以曾经被一个门派请去做客卿,顺便指导一下门人弟子的武艺,他在那个门派待了三年,三年之后,门派里所有的女弟子都嫁出去了,全是他保的媒。

    后来在这个门派混不下去,他又去了一个酒坊,酒坊的东主和他是故交,见他无所事事就让他去帮忙做个账房先生,他在酒坊做了一年半,经常和酿酒的工匠聊天这高粱不好应该怎么怎么种,那米不行应该怎么怎么种,最后还资助工匠承包了十几亩地种田去了。

    他的人生大部分时候都在做事,各种各样的事,但总是做不好。

    后来他终于想到了自己应该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正因为这件事他被几乎整个江湖追杀。

    他写了一本书,书名叫江湖第一闲书。

    江湖第一闲人写了本江湖第一闲书,书中详细阐述了他这些年来的从业经历,给杀手组织做联络员的时候是怎么操作的,那些杀手喜欢藏身在什么地方,如何辨认出身边的杀手,还详细阐述了当铺是如何骗钱的,详细阐述了镖局是怎么换镖的,更详细的写了如何百分百成功保媒以及高粱的正确种植方法。

    所以他只能跑路,后来怎么样了就谁也说不清楚。

    有人说他后来离开了中原远走海外,还有人说他被乱刀砍死,也有人说他在江南某个小城里开了一家私塾,只教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后来人们发现,后来楚时候几位赫赫有名的大人物都是从这个小私塾里读过书的。

    须弥彦喜欢看这本书,在他看来这才不是什么江湖第一闲书,而是宝典。

    书上说,杀手想要对一个目标下手的时候,跟踪也好,调查也好,酝酿杀意也好,都不宜太久,超过一个月,如果是一个有良心的杀手就会发现自己不应该杀死自己要杀死的人,超过半年,就会觉得自己杀人是不对的,但书中也说杀手当然没有一个有良心。

    须弥彦沉默,难道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

    如果书是正确的,那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当得出这个结论之后他开始怀疑人生......如果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那么这么多年来我辛辛苦苦的训练掌握了一个杀手应该掌握的所有技能,为什么?

    所以我当然是合格的,只是我有良心。

    他想到这的时候忽然又想到了书中结论,然后心猛的一紧。

    江湖第一闲书杀手篇最后一句话......所有合格的杀手都没有良心,所有有良心的杀手不是杀手......是侠。

    须弥彦长出一口气,怪不得自己美滋滋。

    可是,答应了大学士和大学士夫人的。

    须弥彦皱眉,感觉自己的心里有个天平,两头的砝码,都是良心。

    几天后,沈冷登上马车开始南返的征程,北疆边军的兄弟们似乎怕颠簸了他,这辆马车里铺着的厚实棉被都拿出来的话可以覆盖一个小学堂,一层又一层,还都是新的。

    除了铺垫了许多棉被之外,还在马车里放了很多书册,也许是怕沈冷路上闷得慌,又想着看书久了也会闷得慌,于是车里还装了一些食物,比如产自北疆的瓜子,颗颗饱满,喷香喷香的,嗑一颗,嘎嘣脆。

    后来发现马车里装了所有他们认为的必需品,但是没有沈冷的地方了,于是他们又准备了一辆马车,专门装沈冷用......似乎有些什么不对?

    挥手告别瀚海城,水师一千二百名勇士护送沈冷和内阁大学士安方知返回长安,走水路的话当然会舒服些,但未必更快,因为没有一条从长安城直达北疆的水路,还要绕路赤水然后转到南平江再往长安,这一路就显得很区折,沈冷索性下令王阔海去和水师那三艘伏波战船汇合,带着船队走水路,他身边留下了三百多骑走陆路。

    他一直都在等着,那个出手杀了黑武密谍的刺客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在他回长安的半路上找机会对他下手,沈冷当然感觉的到这一年多来有个人始终都在暗处盯着自己,而这个人的耐心又好到了极致,以至于沈冷一度怀疑他就不是来杀自己的,天知道这个刺客的雇主是不是说,你就给我盯着沈冷,盯死他!

    于是天天盯着。

    离开瀚海城之后的最初十几天,沈冷并没有这种被人监视着的感觉,而这十几天其实是最好下手的机会,他伤没有恢复,陆地上远比水路上机会多,而且他那辆马车又很显眼,沿途官员还要迎接大学士安方知,乱的很。

    可等来等去,就是等不来。

    甚至有一次沈冷实在忍不住,让陈冉把扶着自己出了马车,故意在比较空旷的地方站了会,他觉得这个姿势真欠杀啊,如果他是杀手都会忍不住了吧......可那人还是没来。

    没来,是因为须弥彦去了别的地方。

    京畿道往东北方向是真荣道,真荣道有一座名为永闲的小城,就好像这县城的名字一样,这里的百姓们过的都很安逸很闲,因为这是冬季,农田里没了什么活,所以百姓们喜欢凑在一起聊聊天说说话打打麻将。

    距离过年已经不到一个月,连小学堂都准备放假,教书的先生在孩子们幽怨的目光中布置完了功课,然后宣布今天开始学堂放假了,孩子们前一会儿还在郁闷功课太多,后一会儿就欢呼而去。

    教书先生是个懒人,懒到连自己屋子都不收拾,可他人缘太好,所以他教的孩子父母得空了就会帮他来整理一下,他那个小院子从来不锁门。

    也从来不会丢东西,倒是经常会多一些东西,比如水果蔬菜还有肉。

    今天比较特殊,多了个人。

    教书先生进门的时候,看到一个壮实的汉子蹲在自己院子里正在啃他的白菜,那是预备过冬用的。

    “为什么要啃我的白菜?”

    先生问。

    须弥彦理所当然的回答:“因为饿。”

    先生觉得这回答最合理。

    “那你是谁?为什么你到我家来啃白菜?”

    “因为就你家没关门。”

    先生觉得这回答还是最合理。

    “你还没有说你是谁?”

    须弥彦从怀里翻出来一本书递给先生:“这是你家先人写的吧?”

    教书先生看了看那书册封面上的字......天下第一闲书。

    “你想做什么?”

    先生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想了想身上可以防身的只有手里抱着的书册和那半斤五香花生米。

    “求教。”

    须弥彦认真的说道:“你家先祖能写出这么好的书,所以关于一些疑问你一定能够解答,我现在有一件事没办法给自己答案,想请先生释惑。”

    先生松了口气:“我从来都没有对人提及过先祖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须弥彦抬头看着天空:“可能,在前些年我也比较闲,所以查了你家的事,我能查到的你们李家这一脉的分支在这,其他分支就查不到了。”

    先生回头看了看门外:“进屋说吧。”

    “先生怎么称呼?”

    “我叫李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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