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2章 顽强的安顺侯
安顺侯府,夜晚里主宅部分灯火处处,丝毫不比仁美坊里其他豪门权贵家逊色。
也许,只有钱家、杨家这等自家日进斗金的人家,灯火才比李仁孝府上更加辉煌。
看起来,李仁孝虽然讨了顿打,但是讨薪真的成功了。
这不,府上的灯油用着都不心疼了。
隐隐有丝竹歌乐声传出来,看起来正在夜宴。
可连外边廊下都亮着这么多灯,是真的“阔起来”了。
但是,安顺侯本人,却不在这里。
后院西墙边一处不见灯光的所在,一道黑影在谨慎地打量了四周一番后,便一跃而入,轻如狸猫地落进院墙内。
远远的,“同舟”的两名探子悄悄探身出来看了一眼。
他们很谨慎,没有跟过去。
其中一人打了个手势,另外一人便点点头,很快也敏捷地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没有多久,他便出现在了杨沅府上的东跨院,藤原三姐妹居住的院落。
不过,藤原姬香回了东瀛,现在不在。
席上妖娆跪坐的,是风情万种的多子皇后。
那“同舟”的黑衣人低声禀报道:“那人是拓跋部落的人,从兴庆府一路潜来临安,方才进了安顺侯府。
属下等没有惊动他们,正派人在外边盯着。此人自兴庆府至临安府,来历、所见之人,俱都记录其上。”
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一份手札,双手呈与多子。
多子接过,嫣然颔首:“知道了,此事我自会禀报主人。你们用心盯着,不要暴露自己。”
“是!”
那同舟的人抱拳一礼,悄然闪出了房间。
多子翻开那份手札,在灯下看了看,便微微一笑,将手札放在火上引燃了。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不怕主人知道,惩罚你吗?”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多子看着火苗,嫣然道:“主人不会知道的,不是吗?难道你会告诉他?”
多子把引燃的手札扔进陶瓮,手托香腮,微带挑衅地看向暗影中走出来的椿屋小奈。
小奈皱了皱鼻子,没有说话。
多子慵懒地抻了个懒腰:“做一个处处提防,如履薄冰的权臣有什么意思?
既然赵家人不当人,不如主人来做天子。”
小奈撇了撇小嘴:“那你也做不了皇后。好啦,姬香姐姐也同意的。
她说,多子那小贱人,就只会动一张嘴巴,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如果需要做什么事,要我帮你。”
多子媚笑道:“我就知道,那小蹄子和我一样,不是一个安分的女人。”
……
安顺侯府灯火通明处,正在主宅。
主宅住着原大夏皇太后任氏和皇后罔氏。
一家之主的安顺侯住在偏僻的、夜晚灯火全无的侧院里,正院却是她们在这儿住着。
如果只是皇太后任氏住在这里,那还可以解释成李仁孝重孝道。
可是原皇后也住这儿,与原皇帝分居,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不过,你若看到此时堂上情景,或许就不会疑惑了。
堂上画梁雕栋,井藻鲜艳,帷幔垂垂,几案桌椅,漆亮光洁,豪奢富丽。
皇帝赐的这幢宅子,是对原大夏皇帝留下的脸面,还是非常不错的。
只是这脸面,此刻被彻底撕下了。
歌舞伎环列其间,两厢屏风前,有乐工抚筝、弹琴、吹笙、奏笛。
正常来说,以安顺侯府现在的开支情况,是不该如此奢靡的。
任氏和罔氏虽然有私房钱,也没必要如此铺张。
可谁让那个人今晚来了呢,自然要隆重些。
六个舞伎清雅妩媚,含笑凝睇间,长袖翩翩。
杨沅坐在正位上首,左右依偎着,不时给他挟菜斟酒的,便是任氏和罔氏。
杨沅低声道:“这……会不会太高调了些?”
我是爬墙进来的好么,结果你们这么搞,那我爬墙还有意义么?我大大方方从正门儿进来多好?
任氏轻笑道:“大王担心什么,整个安顺侯府,现在都是妾身与云湄当家,不会有人透露半点消息出去的。”
杨沅心中暗暗一叹,没再说什么。
其实二女今天这般高调,原因为何,他心知肚明。
落翅的凤凰不如鸡,现在李仁孝在安顺侯府,地位沦落如狗,家仆下人连表面上的尊敬都不给他了。
至于任沐妍和罔云湄,哪怕是这些家仆下人原本就是任家派来的,对她们的尊敬必然也不如往昔。
只不过,对她们,表面的尊敬还是要的。
而这种区别,她们不可能感觉不出来。
娘家远在西北,如果坐视这种现象继续下去,仆会变成恶仆,欺主也不是不可能。
《红楼梦》里,那么精明厉害的王熙凤,也曾向老公诉管家婆子们的刁难之苦。
平儿更是直接喷了那些管家婆子“二奶奶若是略差一点儿的,早被你们这些奶奶治倒了。饶这么着,得一点儿空儿,还要难她一难,好几次没落了你们的口声。众人都道她厉害,你们都怕她,唯我知道,她心里也就不算不怕你们呢……”
所以,任氏和罔氏把他公开拉出来亮相,宁愿为此被丫鬟婆子们背后议论,就是为了告诉这些人:
不要以为李仁孝倒了,我们就是孤儿寡母,没了倚仗。
我们现在的靠山,可强着呢。
果然,那些管事、婆子、家丁、下人,看到把自家侯爷打的起不来炕的燕王殿下,居然堂而皇之地坐到了主人正席上,沐氏和罔氏一旁亲昵伺候,他们先是目瞪口呆,接着态度便大为恭驯。
从任氏和罔氏极为受用的表情来看,此前这些人对两位女主人,显然不曾如此诚惶诚恐。
杨沅见了,心中不禁升起一抹怜意。
只是,她们身份实在敏感,哪怕杨沅现在是第一权臣,也不敢冒天下之大讳,把她们迎回杨府去。
从前,我想着交出兵权,做个逍遥王,所以除了自保手段,未做太多经营。
如今已经踏上了不归路,就必须得有所改变了。
西夏,以后是要重点经营的。
任氏和罔氏都是西夏大族,或许我可以把经营西夏的事情,逐渐安排她们去做。
有了这样的权柄在手,她们两个也就不会再有这般难堪的遭遇了。
……
比起心思敏锐的任沐妍和罔云湄,真正处境难堪的李仁孝,却很顽强。
换一个人,曾经的一国帝王,落得这步田地,还要被自己的妻子弃如敝履,只怕早就发疯了。
但是在外边受杨沅的气,回了家受妻子的气,还被家仆下人们冷待的李仁孝,尽管已经活成了一个小丑,却还在顽强地活着。
也许,这种坚韧的意志,就是从登基开始,便活在任得敬的阴影之下,从而磨砺出来的。
密使看到李仁孝处变不惊的模样,不禁暗赞一声,这才是我大夏皇帝该有的风范。
密使跪在地上说道:“陛下,大宋户部近来对西夏路军饷俸禄,常挪作他用。
西夏路各流官,便向我大夏诸部强加摊派,勒索民财。
我大夏各地,已经是怨声载道。拓跋九部首领密议,欲起兵驱逐宋贼,迎陛下归位。”
李仁孝的手一下子掐住了自己的大腿,用痛楚让自己继续保持着冷静。
“杨沅离开我大夏时,曾经布下后手,我们很难掀得起风浪,能成功吗?”
那秘使信心十足地道:“陛下放心,宋军在陕西损兵折将,西路兵马锐减。
赵愭狗皇帝安插亲信,又让西军诸将离心离德起来。
如今不仅西夏路流官所作所为不得人心,大理那边的西凉州也造起了反。
这种情况下,我大夏复国,大有希望。”
“好!朕就说,这样囫囵吞枣的手段,一遇风波,便会全盘倒坍。”
李仁孝冷笑道:“杨沅又如何?强如始皇,一统六合,还不是群雄并起,二世而终!”
随即,李仁孝目光一凝:“只是,朕在临安,看似逍遥,明里暗里,却尽是任家和朝廷的耳目。
便是想踏出这仁美坊,也难如登天,你们可有办法将朕救回大夏去?”
那信使迟疑道:“这……,臣此番来,是要将大夏变故,告知陛下,让陛下早做准备。
只因此前还不知道陛下如今情形,一时自然也就想不出营救陛下回去的办法。
陛下但请放心,我们终会想到办法,营救陛下的。
只是,此事关乎我大夏国祚能否延续,诸多可能,必须都要估计到。
所以,还请陛下做好诸般安排,比如……陛下不在大夏期间,何人可以为我等主持大局。”
李仁孝听到这里,心里便是一沉。
那些人,只怕未必想要救他回去。
或者说,是不愿冒着事败的危险救他回去。
毕竟,要想救他,必须得在起事之前。
否则一旦起事,他李仁孝必定下狱,那时再想救他,几乎不可能了。
但,先救他,就会暴露大夏旧臣想要复国的秘密。
所以,这些人大概率,只是想让他指定一个继承人吧?
而那个人,就是起事之后树起的旗帜。
如果起事成功,很可能也就是未来的大夏皇帝。
他,终于还是沦为弃子了。
李仁孝心中一阵悲凉,但……一想到他所受的种种奇耻大辱……
亡国之恨、夺妻之恨、奴仆下人的白眼、杨沅对他一而再的殴打……
不要以为,他对罔氏私通杨沅的事情全无察觉。
这种事,怎么可能完全瞒过满府人的耳目。
早有原本侍候他的太监,冷嘲热讽地说与他听了。
李仁孝想到这里,终是把心一横。
只要能给杨沅添点堵,他豁出去了。
说不定,大夏从宋国手中得而复失,还能把杨沅彻底拉下马。
毕竟,对外作战一贯就是大宋的一件武器,一件庙堂诸公争权夺利的武器。
对外战争的胜或败,一贯就是朝堂之上,一方向另一方反攻清算的武器。
“好,朕写一道血衣诏,你带回去!”
李仁孝撕下一道内衣里衬,把如豆的油灯移近了些。
他想了一想,便咬破手指,在衣带上一笔一划地写下来。
“朕若崩于宋,传位于黑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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