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0章 睚眦之报
“跪下!”
八名士兵,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战士,一身的杀气。
他们狠狠一踹,那四个光脚的就“嗵”地一声跪在了苍山石的地板上。
吴渊听着都痛。
陈知州眉头微拧,这四个人……难道是獠人吗?
杨沅缓缓地道:“我之所以确定箭上无毒,是因为他们还没动手,我的人就已经知道了,并且控制了他们。”
陈士杰动容道:“杨帅,究竟是何人意图对您不利?”
杨沅伸手,接过大壮递来的茶杯,轻轻抹着茶水,微笑道:“不如,叫他们自己说。”
大壮依次给陆士杰和吴渊上了茶,但二人哪还有心思喝茶,都紧紧盯着那四个山民打扮的人。
四人显然已经吃过一番苦头,而且他们的底细人家早已清楚,也没必要再做隐瞒。
于是,略一犹豫,他们便嘶哑着嗓子招了供。
刚听他们说了几句,吴渊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浑身簌簌发抖。
杨沅瞟了他一眼道:“吴家主,吴炯此人狼子野心,你身为一家之主,如果一直毫无觉察,那本官可就太失望了。”
吴渊一下子惊醒过来,忙向杨沅拱拱手,涩然道:“草民这个堂兄一向心高气傲,不服草民为一家之主。这……草民是知道的。只是,我没想到……我没想到……”
一想到吴炯刺杀的是这种级别的朝廷命官,吴渊骨头都麻了。
杨沅呷了口茶,微微一笑:“他倒不是真的敢杀我,我若死在这里,整个蓬州都收不了场。他,也落不了好。”
杨沅从几案上拿过那枚吹箭把玩着,徐徐说道:“他只是想制造刺杀我的举动,吓吓我,叫我恶了蓬州,恶了你吴家罢了。”
吴渊一听,顿时松了口气。
可他目光一抬,却正碰见杨沅似笑非笑的眼神儿,刚刚放松的脸色马上又一僵。
佯作行刺……,这……似乎也是不可饶恕的大罪啊。
而且,他今天敢佯刺恫吓,明天是不是就敢真的动手了?
甚至不用明天,只要今天他能完全脱开干系。
这样一想,吴渊顿时又如坠冰窖。
陈知州看了眼吴渊,眉头不经意地一皱,略显惊讶地道:“原来是吴炯?下官不甚明白,这个吴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知州这话是替吴渊问的。
陈知州也知道杨沅在等着吴渊发问。
可吴渊受惊过甚,患得患失的,他只能充当这个嘴替了。
毕竟他和吴渊深度利益绑定,两人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不过,杨沅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听得他浑身冒汗,屁股底下仿佛是一张针毡。
他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多嘴,如果可能,他只希望早早逃开。
他竟然听到了利中杨家与利西吴家的一场以国家公器所做的交易。
杨政大限将至,却苦无没有一个合格的后人继承他的基业。
甚至为了他的子孙后人能够好好活着,他好不容易从吴家军的阴影里走出来,一手创建了杨家军,现在还要心甘情愿地拱手交给吴家。
这么大的事,一旦运作,很多人都会知道。
杨政有今天,也是多少部将把他捧起来的。
现在他要交权,就必须先说服这些悍将。
这里边涉及太多的人,涉及太多的利益得失,所以不可能一直瞒下去。
只不过,西军的尾大不调,朝廷一直心知肚明。
只要他们没有反意,宋廷实际上在一定程度上,也是默认他们就是一方诸侯的事实的。
因此,只要杨政说服了麾下众将领,即便朝廷知道了他们之间的这场交易,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可是,陈士杰不想做那个提前知道的人啊!
我既然知道了,要不要在吴杨两家还没有完成合作之前禀报朝廷?
如果我禀报朝廷的消息泄露出去,我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吧?
朝廷一旦在大局已定之前知道了这件事,要不要做点什么?
朝廷要做到什么程度,才不会触碰到到西军的底线?
把这么叫人头疼的问题抛给官家,官家也会厌弃我吧?
正纠结间,陈士杰忽然瞟见了杨沅。
杨沅就那么笑眯眯地听着,不时啜一口茶水。
看到杨沅那么淡定,陈士杰脑海中忽然捕捉到了一线灵光。
他的屁股向后蹭了蹭,后背靠在圈椅的椅背上,整个人慢慢地放松下来。
等那四人全都说完了,杨沅用茶盖向外摆了摆,轻描淡写地道:“拉出去,砍了!”
四个刺客大吃一惊,他们是落在了朝廷人手中,这怎么还用起私刑了呢?
不等他们嘶吼咒骂,军士就利落地在他们口中塞了一团破布,提起他们就走。
“噗!噗!”
院中一片静寂,利刃砍断脖颈的声音,死者因为惊恐从鼻腔中喷出的气流的声音,还有尸体倒地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陈知州和吴渊的耳中。
杨沅道:“吴家主。”
吴渊身子一颤,看向杨沅。
杨沅道:“行凶者已死。那主谋,你打算怎么处治?”
吴渊一呆,期期地道:“草民……草民可以处置吗?”
杨沅笑吟吟地道:“瞧你这话说的,我是客人,你是主人,主谋是你这个主人的家人,难道我还能反客为主,做这个恶人?”
杨沅把茶盏轻轻放在几案上,淡定地起身:“我去方便一下,两位,少陪。”
大壮立即取下一盏灯笼,引着杨沅出厅。
一时间,厅中只剩下陈知州和吴渊两人。
吴渊拾袖擦了擦鬓角的冷汗,一抬头,就见院中士兵正抬着几具无头尸体大摇大摆地走过。
后边几名士兵提着人头,院子里灯光暗,冷不丁一瞅,就像提着个球。
吴渊胆儿一突。
陈士杰蹙眉思索片刻,突然道:“吴家主。”
吴渊向他看去,陈知州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现在必须得用雷霆手段,向杨帅表明心迹了。”
“雷霆手段?”
陈士杰并掌如刀,向下狠狠一切。
吴渊身子一颤,失声道:“陈太守,这……未必是杨帅的意思吧?”
“不是?难道还要把吴炯抓起来,公堂问案,审个清楚?
从而把利中利西两大军头的秘密交易公诸与众,再定吴炯的死罪,报到朝廷,请官家勾决?”
陈士杰的牙看着白森森的,笑不及眼底:“你以为,杨帅为何把那四个人砍了?而不是交给本府发落?”
吴渊听了,脸色阴晴不定起来。
陈知州瞄了他一眼,端起有些微凉的茶,轻轻地抹着茶叶,漫不经心地道:“你家出了个窝里反的,你这家主还不知道,杨帅刚到潼川路,就已摸得清清楚楚,了不得啊。”
吴渊听到这里,还在纠结的心,一下子定了下来。
陈知州说的有道理,杨沅显然是不想张扬此事,如果循律法途径处治这些人,那就不可能瞒得住。
杨沅毫不犹豫地处决了四个刺客,就是表明了态度。
陈知州的话也在点醒他,杨沅此来潼川,只怕未必如大家想象的那么简单。
如果不是朝廷的机速房出手,为他查清潼川路的许多机密,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而机速房,可是直属官家的呀。
川峡豪强与中原豪强不同,他们谁手上没有几条人命?
但凡有点势力的,谁家里不养着一班私兵,那只是用来看家护院的么?
一俟想通了其中利害,吴渊眸中也不禁闪过一抹厉色。
院中有一灯冉冉,是杨沅回来了。
“吴家主,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杨沅笑吟吟地坐下,看了吴渊一眼。
吴渊离座,快步走到厅中,对杨沅叉手道:“吴门不幸,有此不肖。身为家主,吴渊理当清理门户。”
“好!”
杨沅笑笑,扬声道:“送客。”
两名军士按刀跨进门来,吴渊向杨沅拱了拱手,转身便走了出去。
杨沅看看陈士杰:“陈知州,川峡山贼流窜,肆无忌惮呀。”
“啊?”陈士杰有点茫然。
“本官赴任途中,一进潼川路境内,就遇到一伙山贼,他们连本官的车驾都敢劫,你说胆子大不大?”
“呃,大。”
“当然啦,巴蜀山川奇险,那贼往林子里一钻,往山路上一跑,纵然是十万大军,也只能驱逐,而无法清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们的难处,本官懂。”
“是是是,大帅您体谅。”
“不过,清剿虽有难处,至少大城大阜要护住,如果让他们跑到城镇里来为非作歹,你我身为父母官,脸上须不好看。”
“是是。”
“尤其是你,本官还没抵达潼川府,还没有正式上任,你可就不同喽,陈太守!”
“是……,啊,下官懂了,懂了。”
陈士杰脸色一变,连忙起身,垂手肃立。
“原打算明日就走的,既然本官抵达蓬州的消息,已为本地父老所知,那本官就在这儿多待两天。好啦,本官乏了。”
“是,下官告退。”
陈士杰倒退着走到厅门口,再拱手一揖,转身离去。
杨沅往椅背上一靠,仰起脸儿来,把眼一闭,轻轻吁出一口酒气,道:“好啦,还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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