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大帝

作者:二月河

靳辅带着封志仁和陈潢视察河工,不料却在大堤上巧遇新任的清江道台于成龙。于成龙!正是那个擅自借粮,赈济灾民的县令。如今,他又从宁波升任道台,到了清江。陈潢打量着他,瘦骨伶仃的,穿一件灰土布长袍。外头也没套褂子,脚下一双“踢死牛”的双梁儿黑土布鞋上,沾满了泥土。辫子和袍角被风撩起了老高,一副目中无人的冷峻的面孔,令人望而生畏。

和靳辅略事寒暄,于成龙便开口问道:“靳大人,这个堤顶得住秋汛吗?河道修得这么窄,怕不行吧?前日下官捧读皇上明发圣谕,命栽树固堤。圣上高居九生,尚能详虑至此。我们做外官的,身边养着一群清客、幕僚,养尊处优,更须多加留意才是。啊,你说是吗?”

于成龙虽然口气缓和,但这几句话无一不是在教训人。他不喜也不怒,嘴角微微向上翘,似乎随时都在向对方表示自己的轻蔑。靳辅觉得眼前这个小于成龙,比起他哥老于成龙,更难打交道。见他这样,他的自尊心像被刀子戳了一下,刚刚鼓起的欢快心情顿时荡然无存。靳辅强按下心头的不快,背着手看看天,又看看奔腾不息的黄河,格格一笑说道:“于观察,这件事本督已有处置。观察大人下车伊始,不问情由,怎么知道我不遵皇命,又何以知我护不了这段大堤呢?”

听了靳辅这样回答,于成龙彬彬有礼地打了一躬,也端起了官腔:“啊,靳大人,并非卑职斗胆过问河务。须知皇上既命卑职来守此郡,则此地百姓土地,一丝一缕、一粥一饭,其责皆在于我。河堤无树加固,河道又如此狭窄,都违背了常理。秋汛一到,万一决了口,恐怕大人与本道都难辞其咎啊!”

封志仁见靳辅的脸涨得通红,知道他要发作,忙笑道:“哎哎哎,二位大人其实是一样心思。植树护堤的事我们方才还议论来着……”

于成龙脸上毫无表情,冷冰冰地截断了封志仁的话,“这位先生,请自重,我正与靳帅说话。”

靳辅冷笑一声说道:“哼哼,于大人,这位先生姓封,名志仁,乃是下宫的河务幕宾。此人栉风沐雨,实心办事,而且是朝廷五品命官,并不是那些徒务虚名。做官样文章的愚儒、等闲之辈!说句话,又有什么关系呢?”

于成龙因哥哥大于成龙曾在河工上栽过筋斗,一向不服,见靳辅护短,越发来气。但靳辅职位毕竟比他高,便压着性子淡淡一笑:“哦?如此说来倒是学生孟浪了。果真如靳大人所说的那样,倒是我清江百姓的福分了。卑职焉敢在大人这里惹事生非?只因事关一郡生灵,不敢不问。靳大人明鉴,去年秋汛,又冲决这里十几个乡,饥民的事至今尚未安顿好呢。”

到底是文人心眼多。虽然于成龙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这么一句,靳辅便知道了他的心意。他这是先放一句话在这儿,今年再决口,我于成龙就可参劾你了。

靳辅知道去年因集中财力人力抢修僧堤,黄河这边时有决口,淹了清江县十七个乡。便耐着性子道:“看来,你于观察对治水也不是外行。不过,这不是读几句子曰诗云就说得清的事。就是大禹王当年治水,也用了九年的功夫。这九年之中,难道就没有一处决口,没有一处受灾吗?”

话越说越拧,于成龙也针锋相对:“哦?这么看来,这里要九年才得安宁?也好,九年十年是督帅的事,卑职既在此境,却不能听任洪水再泛滥九年!”

“你说是我的事,错了,这是关系黎民社稷的大事。”靳辅深知在这种人跟前,半点把柄也不能留,便一口就顶回来:

“我并非以禹王自比——河务糜烂至此,总得一步一步收拾嘛!于观察高瞻远瞩,我十分佩服。但你毕竟不在河工上,有些事不明真相。远的不说,前年高邮清水潭、陆漫沟和江都大潭湾几处决口,共三百余丈;去年五月清水潭再次决口,兴化城里水深可以行舟!你不在,令堂大人就住这里。你回去问问她老人家是我们不出实力呢,还是地方官怠误了?哼,不要觉得只有你一人关心黎民疾苦,百姓遭难,着急的岂止是你我?皇上都急得数夜不眠!”靳辅越说越激动,话像开闸的水一泻而出。他说着上前一把一个扯起陈潢和封志仁的手,伸给于成龙:

“面前这二位就是你说的‘清客’和养尊处优的人——封志仁不足四十,陈潢才二十九岁!你看他们像吗?你再看看他们的手,是弹琴下棋的手吗?”

于成龙见靳辅如此激愤,惊得后退一步,这才认真打量了一下靳辅、陈潢和封志仁。封志仁看去像有六十岁,秃了顶,稀稀疏疏的花白头发拢在一起,还不足一个小指头粗。陈潢的脸被河风吹得刀刻一般,满是皱纹,古铜一样黝黑,只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表明他尚在盛壮之年。

于成龙脸色一沉,面前的情景不由得他不动容了。但,他血液中流动的本性带来的傲气很快就战胜了一闪而过的温存:“靳大人,河工劳苦卑职知道,但远远比不上我的百姓!国家用兵,三分之一财赋出于江浙,他们受的什么罪?卑职到任才刚刚十天,我设的育婴堂已捡到四十多个孩子。他们的爹娘若有一口粮食,也不至于抛弃亲生骨肉!”说到这儿,于成龙停顿一下,双眼闪烁着晶莹泪光,举手一揖,头也不回地竟自走了。

这于成龙不是个忠君爱民的清官吗?他为什么这么别扭,一上来就和靳辅闹拧了呢?这事儿啊,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很简单。大小于成龙也好,靳辅、封志仁、陈潢也罢,都是清官,也都想替皇上把治河的事情办好,造福万民,造福后代。可是他们观点不同,方法不同。如果套句现代词汇,于成龙哥俩是保守派,而靳辅他们是改革派。于成龙主张要治河就要遵循古法,加宽河道,堵塞决口,恨不得一下子就把千年水患,根除干净。而靳辅呢,用的是陈潢的主张,采取的是新办法,要束紧河道,加快黄水流速,冲沙冲淤,同时呢,加固河堤,修筑减水坝,分洪截流。这样一来,工期自然要延长。在北京面圣的时候,靳辅已经把这个想法禀奏给康熙皇上了。当时就说明,这第一期工程需要十年,康熙要求提前在七年内完工,现在才刚刚三年,工程进度还不到一半,谁能保证秋汛来时不决一个口子呢?可是于成龙是地方官,他的任务是保境安民。你河工上怎么干,那是你的事,在我管辖的地面上,不能再决口子。好嘛,治河观点、方法不同,再加上这个“小本位”的思想,干成龙能不和靳辅他们闹拧吗?对这一点靳辅早有估计,所以,在面圣奏陈的时候,才说出治河“功慢而谤速”的话。就是说,治河见效慢,而受到的攻击却会很快。这不,今天头一回和小于成龙碰面,尽管于成龙官职比靳辅低,可是他打着为民做主的牌子,竟敢这样的傲慢无礼,指手划脚,品头论足,横加指责,处处威胁,全不把治河大员门的辛苦看在眼里。靳辅身为一品大员,皇上信任的治河总督,三年来,苦心经营,辛酸备尝,竟然落到如此下场,他能不义愤填膺、怒上心头吗?回到署里,他一声也不言语,挽袖磨墨便要拜写奏折,参劾这个无礼的道台,却被封志仁一把按住,说道:“督帅,使不得!”

“什么督帅,一个小小道台竟敢如此放肆无礼,这个治河总督真不是人当的!”靳辅嘴唇气得发青,哆嗦着笔一摔,淋淋漓漓的墨汁甩了陈潢一身。恰在这时,总督府的佥事彭学仁进来禀事,脸上也着了一滴:“大人,您,您这是怎么了?”陈在见靳辅沉着脸不答,便接口道:“啊,中丞大人和新来的于观察呕气,要上本参劾……”

彭学仁一听是这事,忙说:“哎——大人,依我说这件事罢了吧,参不得的。”封志仁也劝道:“老彭说的对。于成龙虽说傲慢无礼,可他到底是个清官,咱们手下的民工又都是这一带人,大人官声本来不错,这一参恐怕坏了自己名声。”

靳辅心中的火一窜一窜,大声吼道:“他是清官,难道我是赃官?彭学仁,你以前在安徽做过县官,天一和志仁更不必说,你们说,我靳辅贪赃吗?我的幕僚里头有亲戚吗?哼,我为官二十年,家里倒赔一万两银子,他于成龙知道吗?”

“中丞息怒,以下官之见,于成龙正等着您参他,你不要上当!”

“嗯?为什么?”

彭学仁是个老官吏,吃透了官场的内幕:“大人此时参他,皇上断然不肯驳您的面子,自然是您一参他就倒。可是您说您是清官,这我们都信,但您出身豪门,如今您管着河工,花钱如流水似的,显不出您的清,也没人相信了。于成龙寒门书香,沾了这便宜,就清得名声大!于成龙大夫人在清江三年,自种自吃,杜门谢客。于成龙的夫人已是诰命,穿的仍旧是布衣旧衫。有一次过节他的大公子买了一只鸡,当场被夫人责了二十大棍,要不是大夫人讲情,还不饶呢!这个官要不来河工上搅和,实在也无可挑剔。这回如果您参倒了他,这里百姓送他万民伞,攀辕罢市都会有的,说不定还有人叩闹上书替他鸣冤叫屈呢。上头若是昏君,也许会不管不问,可主上如此圣明,岂肯让您真的参倒了他?停不了半年又把他开复了。所以这样的人你越参,他名声越好,越参他升官越快……”

陈潢没有官职,听着这样的升官之道,有点新奇,便笑着说:“哦,学仁兄既然深得这升官的奥妙,为什么不学着做呢?”

“唉!没法学,家里有二百顷地呀!”

靳辅明白了,参奏弹劾都无济于事。这个小于成龙不就是被葛礼参劾以后,三年内连升四级,当了道台的吗?葛礼以国舅之尊尚且弄得灰头土脸,自己何必步他的后尘?“唉!正人君子要是办起坏事来,真比小人还要难斗啊!”

彭学仁说:“大人你这话说得对了。于成龙虽然心性高傲,孤芳自赏,可是,却爱民。咱们何不在这上头打点主意和他化干戈为玉帛呢?”

封志仁道:“对!依我之见,督帅忍了这口气,咬牙周济他十万八万,叫他拿去救济百姓,两下里好,不比闹别扭强?”

动用银钱的事,历来由陈潢管着。他站起身来撑着椅背想了想,“嗯,春荒难过也确实是个事儿——咱们不为他于成龙,还要为百姓呢。这样,先拿五万交给于成龙!”

可是靳辅摇了摇头:“嗯,眼下咱们手里还有五十万两银子,可这五十万两银子谁敢挪动?你们也知道,咱们干的这是可着脑袋做帽子的生意,现在还差着七万哩,哪来五万富余?”

陈潢一笑说道:“修清水潭长堤花二十万足够,原来想剩一点补贴到中河上,河工完时赏民工用的,如今也只好作罢了。”

“天一,你不是说笑话儿吧?我在那儿看了也不下二十遍了,五十六万少一两你也办不下来!”

“中丞说得不错,靠人工去修,五十万确实紧巴。但我们治河的人不要只想到河害,还要想到河利。”陈潢说着起身走向设在东壁下的沙盘旁,手指清水潭一带地势说道:“这里地处黄河下游,比河位低出两丈三,若将黄河汛水引来,拥泥沙而筑河堤——嗯,还是可以节余一笔银子嘛。”

靳辅听着,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嗯,好,好啊,陈天一,真有你的。有了这笔额外银项,不但可以打发于成龙,连中河挖方不足的款项也都补上了。不过这事儿只能咱们知道,户部那帮人,见银子好似苍蝇见血,少不得又要打我们的饥荒。就是于成龙,也要言明有借有还,不然倒像我们向他行贿似的,做了好事,还是不落好儿!”

三人计划已定,第二日清晨,由陈潢出面去见于成龙,陈在吃过早饭,只带了一个随从,骑马来至清江城。连年水灾使城内房屋倒塌,生意萧条,百姓们衣衫褴缕,面有饥色。道台衙门设在城西一座废了的神庙里。于成龙到任之后,因嫌吃饭人多,把三班衙役裁掉了一大半,只请了个乡下鸿儒在衙门里帮办文书,所以,偌大的院子空空落落,几乎见不到人。陈潢边走边顾盼,心中暗自诧异:堂堂道台衙门为何以连肃静回避的牌子也一概不设?难道是我走错了门不成?


热门小说推荐: 《黄河捞尸人》 《最后一个盗墓者》 《茅山捉鬼人》 《盗墓笔记》 《我住在恐怖客栈》 《鬼吹灯》 《盗墓之王》 《藏海花》 《沙海》 《黄河鬼棺》 《茅山后裔》 《天眼》 《贼猫》 《历史小说》 《盗墓新娘》 《迷墓惊魂》 《我当道士那几年》 《我在新郑当守陵人》 《密道追踪》 《金棺陵兽》 《鬼吹灯之牧野诡事》 《黄河伏妖传》 《活人禁地》 《一代天师》 《镇阴棺》 《大秦皇陵》 《盗墓笔记之秦皇陵》 《墓地封印》 《皇陵宝藏》 《血咒迷城》 《天墓之禁地迷城》 《活人墓》 《守山人》 《午夜盗墓人》 《茅山鬼王》 《最后一个摸金校尉》 《镇墓兽》 《中国盗墓传奇》 《诡墓》 《盗墓特种兵》 《鬼喘气》 《鬼不语之仙墩鬼泣》 《龙棺》 《盗墓往事》 《最后一个道士》 《我的邻居是妖怪》 《三尸语》 《古墓密码》 《南山祖坟》 《摸金令》 《最后的抬尸人》 《鬼妻如玉》 《命师》 《最后一个守墓人》 《黄河捞尸二十年》 《我有一座冒险屋》 《九阴冥妻》 《深夜书屋》 《活人禁忌》 《13路末班车》 《地府巡灵倌》 《我的灵异档案》 《触墓惊心》 《茅山鬼术师》 《我的美女道士》 《我从恐怖世界来》 《凶城之夜》 《借尸填魂》 《阴阳异闻录》 《盗墓鬼话》 《民调局异闻录》 《阴阳先生》 《麻衣神算子》 《入殓师》 《黄河镇妖司》 《湘西奇闻录》 《聊斋县令》 《知客阴阳师》 《阴棺娘子》 《十月蛇胎》 《阴司体验官》 《天命葬师》 《我在阴司当差》 《盗尸秘传》 《阳间摆渡人》 《我盗墓那些年》 《阴阳掌门人》 《入地眼》 《妖妇》 《凶楼》 《阴阳鬼术》 《阴人墓》 《民国三十年灵异档案》 《恐怖教室》 《走尸娘》 《地葬》 《帝陵:民国第一风水师》 《东北灵异先生》 《鬼夫在上我在下》 《阴妻艳魂》 《诡行记》 《抬龙棺》 《点灯人》 《黄大仙儿》 《凶宅笔记》 《山海秘闻录》 《我老婆身上有妖气》 《恐怖用品店》 《子夜十》 《人间神魔》 《冥夫要乱来》 《我是一具尸体》 《借阴寿》 《冥媒正娶》 《法医异闻录》 《葬阴人》 《盗墓家族》 《葬鬼经》 《我的老公是冥王》 《地府交流群》 《楼兰秘宫》 《龙王妻》 《巫蛊情纪》 《蛇妻美人》 《阴坟》 《活人祭祀》 《阴阳镇鬼师》 《茅山鬼捕》 《恐怖邮差》 《末代捉鬼人》 《麻衣鬼相》 《无限盗墓》 《古庙禁地》 《阴魂借子》 《灵车》 《民国盗墓往事》 《我身边的鬼故事》 《冥海禁地》 《阴倌法医》 《一品神相》 《黄河镇诡人》 《死人经》 《猎罪者》 《诡案追凶录》 《灵楼住客》 《河神新娘》 《长安十二阴差》 《阴兵镖局》 《阴阳快递员》 《生人坟》 《一夜冥妻》 《我在阴间开客栈》 《收尸人》 《凶灵秘闻录》 《我当捕快那些年》 《怨气撞铃》 《阴阳鬼探》 《冤鬼路》 《赘婿当道》 《驱魔人》 《无心法师》 《阴夫如玉》 《阴阳鬼咒》 《诡香销魂》 《阎王妻》 《棺材王》 《生死簿》 《天官诡印》 《民间诡闻怪谭》 《龙纹鬼师》 《女生寝室》 《王者之路》 《言灵女》 《点天灯》 《地铁诡事》 《异陵简》 《阴婚夜嫁》 《异探笔记》 《幽冥剪纸人》 《妖女莫逃》 《西夏死书》 《天才小毒妃》 《升棺见喜》 《我是阴阳人》 《灵官》 《灵棺夜行》 《茅山守尸人》 《第一仙师》 《迁坟大队》 《大宋小吏》 《夜半鬼叫门》 《佛医鬼墓》 《捉鬼记》 《鬼服兵团》 《最后的摸金校尉》 《将盗墓进行到底》 《盗墓鬼城》 《棺山夜行》 《贩妖记》 《阴阳代理人之改命师》 《风水秘闻实录》 《暮夜良人》 《阴间那些事儿》 《岭南鬼术》 《封妖记》 《蛊夫》 《夜间飞行杀人事件》 《荒野妖踪》 《官场小说》 《都市言情》 《寻尸秘录》 《最后一个阴阳师》 《我的盗墓生涯》 《大漠苍狼》 《诡神冢》 《摸金校尉之九幽将军》 《天葬》 《鬼打墙》 《青囊尸衣》 《藏地密码》 《我当阴阳先生的那几年》 《怒江之战》 《摸金天师》 《老九门》 《祖上是盗墓的》 《苗疆蛊事》 《苗疆蛊事Ⅱ》 《苗疆道事》 《人间鬼事》 《茅山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