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官道

港城秋雨过后，温度降下来了。走在大街上，人们都穿上了外套，这样的季节属于一年最黄金的季节，不冷也不热，正是好干活的时候。

上班族上下班一年风里来雨里去，为了生活奔波劳累，一天到晚除了下午下班外，也就是中午休息的时候可以有闲暇三五成群的聚一聚，聊天打屁找点乐子。

而最近在港城百姓中流行的话题都是和政治有关，港城属于经济发展靠前的城市，即使是普通上班族对政治都比较关心，参政议政的意识比内地强，而最近港城的人事变动则成为了引起注目的焦点。

闫渊倒台了，其原因是极其不光彩的。现在新书记上任了，车小伟作为市长却暂时还没有动，这些都在被热议。但是近几天来议论最多的还是张副市长履新淮阳的事。

张青云在港城虽然没当党政一把手，但是他管城建，接触普通市民的机会多，城建方面和老百姓的生活又贴得紧，所以他的知名度是非常高的。

而且港城在新城建设以后，城市规划的合理姓比以前强太多，房地产产业相对稳定，整个城市环境提升显著。这些算起来都有张青云一份功劳。再加上张青云本身人年轻，做人方面比较圆融，更重要的城建系统这一套班子他掌控得厉害，所以在下面他的口碑相对好。

老百姓又哪里知道谁是好官谁是孬官？老百姓只知道曰子过得去，而后听人道听途说，再加上看人的第一印象，然后一传十、十传百，一个官员的形象定位基本就成了。

张青云的为官形象在港城来说属于很正面的，所以很多人对张青云的离开还是有些遗憾，甚至有人把责任归咎给任家年，认为是他来港城抢了张青云的晋升之路。

再联系任家年的履历，任家年以前在淮阳干书记，听说淮阳学习港城的新城建设经验坏了事，大家很容易就联想到张青云去淮阳可能是去给任家年擦屁股去的。又分析张青云不是华东系的人，可能是遭排挤了云云。

最先传这些话的人牵强附会，可是老百姓又几个知道内情的？有了一个看上去解释得通的说话，大家就都按这个说法议论，这一传就传开了……政斧大楼张青云的办公室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省委在调整张青云的工作以后，已经明确表示港城的班子不会再大动了，只需再充实几个人，这次人事调整就此收尾。

车小伟依旧担任市长，而常务副市长由韩克穷增补上来，至于另外一名专职副书记，目前还在协调，呼声比较高的是陈诚。但是盖子没掀开，这事还不能说定，但是近期这些所有的靴子都要落地。

中央和省委对港城的要求就是尽快配齐班子，迅速走上正轨，可能是这个指导思想的缘故，港城班子并没有出现大换血的局面。但是既然没有大换血，却换掉了港城最炙手可热的张青云，这又有太多令人费解东西。

“快，快！把这个桌子移动一下，移到那边去，把这块空地腾出来！”政斧秘书长鲁权在亲自指挥重新调整张青云的原办公室。

办公室的老主人人去房空了，新的主人马上就要来，每个人要求不同、规格不同，自然不能按原来的格局了。

天气并不热，但是鲁权依旧是满头大汗，吆喝这吆喝那的忙得不亦乐乎。

“哎，哎！怎么回事，怎么停了？你们……”

他指了指两个发愣的工人吆喝道，可是这次说话没管用，两名工人干脆拍拍手放弃了正在干的活，一脸拘谨的看向鲁权身后。

鲁权一愣，一回头，车小伟赫然出现在背后，他脸色一变，道：“车市长，您怎么……”

车小伟咳了咳朝他点点头，鲁权给忙活的工人使眼色，示意让他们先出去，屋里瞬间就只剩下两个人了。车小伟皱皱眉头，缓缓踱步慢慢走到窗台边，伸出一只手指头在玻璃上点了一下，吹了一口气，将指头上沾的灰吹散。

这间房间的主人走了，他突然觉得心中有些空落落的，反正就不是滋味。张青云人还没离开港城，办公室就先被动了，看来在官场上，总有些人心很急。

“你这是忙着给谁收拾房间呢？张市长的私人物品都带走了？”车小伟轻声道。

“张市长的工作交接已经完成了，张市长离开了，房间总得收不是？”鲁权谨慎的道，顿了一下又道，“市长，您指示开欢送会的事，张市长今晚已经有约了，你看这……”

车小伟目光如电，冷冽的眼神从鲁权的面庞上划过，鲁权觉得不对劲，连忙低下了头。

车小伟哼了一声道：“欢送会并不是说要吃饭，茶话会就行嘛！张市长在港城这么久，走之前自然是有一帮老部下为其饯行，你作为秘书长，这方面就不清楚吗？

另外，张市长工作交接虽然完成了，但是他人还没走，你急着收办公室干什么？难不成谁就这么急？就迫不及待的要搬进来了吗？”

鲁权腿一软，脑袋一片混沌，心中霎时觉得糟糕了。他本以为张青云走了，以后政斧这边车小伟又恢复了权威，他理应高兴才对。而且张青云和车小伟向来是面和心不和，借这个机会，鲁权想当一回小人，拍一下马屁。

没想到马屁一下拍马腿上了，他怎能不惊？

“明天的欢送会你亲自布置，时间仓促，但是越隆重越好！不要管那些七嘴八舌，张市长在港城成绩卓著，有目共睹，他人要走了，我们热烈欢送一下有什么不对吗？

而且，张市长这次是去淮阳任书记，属于高升，以后我们港城和淮阳合作的机会多得很，这个时候我们欢送隆重点，以后同志们之间见面也好点……”车小伟洋洋洒洒交待了一大通，说得脸红脖子粗，神态非常激动。

鲁权越听心越惊，才知道自己完全领会错领导意图了。但是他怎么也搞不明白车小伟这样一个小心胸的人，竟然给了张青云如此高的评价。经过车小伟这样一说，好像张青云取得的成绩连他都比不上似的，捧这么高是为啥呢？

车小伟说完这些话，心中焦躁难耐，对鲁权深感失望。作为政斧秘书长，鲁权溜须拍马，管家是一把好手，但是政治上太不成熟了。

张青云这次调动，从车小伟内心来说，他当然心中不是滋味。但是，张青云升职了，一跃成了副省长，而且兼任淮阳市委书记和代市长，完全是大权在握了，这样的风头，车小伟不敢和他比。

这样一个人，车小伟即使内心再不是滋味，面子上的礼数怎么也不能丢。两人共过事，就有情分在，以后说不得就有事要互相帮衬，这个时候不搞关系，临时抱佛脚搞关系还有用？

这只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车小伟这次原地踏步，上面又来了一位黑面神。任家年是省政斧秘书长出身，土生土长的华东系干部，门生故吏遍布整个港城。而更重要的是他是省委常委，本身上层关系更是车小伟不能比的。

他来港城担任一把手，车小伟凭什么和他争权？在这种局面下，努力捧一捧张青云，让张青云的残存影响持续一段时间，这是团结人最好的手段。也是无形中化解任家年冲击的一手棋。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中央国务院这次规划的泛黄海经济区，黄海、淮阳和港城都在规划内。张青云现在去淮阳，以后真正要搞泛三市经济，车小伟能和张青云有几分亲近的关系，好处肯定会不言自明，至少在政斧合作这块，任家年是控制不了车小伟的。

基于这些方方面面的因素，车小伟自然要客气隆重一点欢送张青云。当然，从内心深处来说，车小伟还是从骨子里面很服张青云。张青云来港城后所展现出的才华和手段，有很多确实不是车小伟难望其项背的，从张青云身上，车小伟自觉受益匪浅……滨海大酒店，今天城建系统各部门领导、政斧办综合二处几名领导，还有黄陂区左南山外加周河阳等人一起摆宴席欢送张青云。这些人都是张青云在港城的嫡系，欢送宴会没有组织人，基本都是自发的。

在酒桌上，大家推杯换盏，气氛非常的高涨。万政治等人都喝高了，酒喝高了，谈吐就容易显真姓情。万政治端起酒杯，人摇摇晃晃，眼泪都快出来了，道：

“张市长，不矫情的说，我和老马包括在座城建系统的这帮人是真不想您走。其他的感恩戴德的话咱不说了，俗气！

就只说我们的新城市建设这一大规划，这是一大创举！如果能够成功，我……我们大家都升官发财，而且还会留下好口碑。跟着你干，我们都有信心！”说到此处，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嘿了一声道：

“可是现在您走了……”后面的话他有些说不下去了，语气中不胜的唏嘘，哽咽得无以为继。

他说的话比较实在，当官都是想升官发财，张青云在他们看得到希望，大家团结一心干劲足。现在张青云这样一走，这帮人群龙无首，心中一下就变得空落落的了，心中哪能不难受？

万政治开了一个头，下面众人情绪马上就低落了下来。尤其是周河阳，情绪极度低落，他跟张青云这么久，感情早就超越了上下级这一层，现在张青云突然走了，他在政斧办又还有什么滋味？

“张市长，我黄陂离淮阳五山区近，我是副厅，五山区书记还只是正处。我愿意去五山跟你干，在他娘的港城我干得也腻了，想换换环境！”左南山突然开口道，声音很大，面色严肃，一脸的认真。

左南山在黄陂险了几次，尤其那次省里调查他，如不是张青云帮他扛，他的书记早就被撤了，所以张青云离开，他内心是最不愿意的，也是对前途最迷茫的……张青云皱皱眉头，道：“好了，好了！诸位，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聚聚散散人之常情，算啥啊？

我离开了港城是不错，但是我依旧在华东，大家共过事。以后总归有机会再共事的，有必要如此作态吗？再说，我走了，车市长、韩市长这都是不错的领导，他们难不成还改变了新城建设的既定规划政策？”

说到这里，张青云举杯朗声道：“来，我们一起喝干此杯，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欢送我走，那就要高高兴兴，一个个垂头丧气，不是让人闹心吗？”

张青云这一开口，所有人不敢再垂头丧气了，一个个都站起来举杯喝酒。大家细细一品张青云话，才恍然张市长摇身一变成副省长了，虽然只是挂职，但是终究算是省领导了。

以后大家这些跟着张青云干过的人，只要多联系、勤联系，张市长终究会罩大家。而且就现在的局面，港城新城建设影响搞这么大，港城城建系统的这一批人早就被贴上姓张的标签了，所以从这个角度说，张青云步步高升，反倒对大家是有利的事情。

从这个角度一想，大家又开始有些释然了，场面渐渐开始活跃。一顿酒喝到了凌晨才散……第二天，港城市政斧组织盛大的欢送仪式欢送张青云，规模搞得惊人的大，一夜之间整个政斧大楼被妆点一新，巨大的长条欢送条幅从顶楼垂下，车小伟牵头，政斧这边所有副厅以上领导出席欢送会，声势惊人。

政斧大楼和市委院子就在一个院子中，这边动静这么大，市委那边办公的人也被吸引，全部到走廊上看西洋镜。张青云看到这副场景也是大吃一惊，有些措手不及。

可是人家一番好意，张青云又不好说什么。好不容易欢送会结束后，人还久久不散去，车小伟握着张青云的手不松手，饱含深情的道：“青云，你在港城政绩卓著，临走了，我除了搞个欢送会，没什么东西可以相送。老实说，港城的情况你也知道，任重道远，你这一走，我这心中空落落的不是滋味啊！”

张青云皱皱眉头，嘴上客气，心中却是大骂车小伟虚伪。今天这家伙搞这么大的动静，政斧和市委近在咫尺，让任家年怎么看这事？说起来张青云还是市委副书记呢？

而且听车小伟这话，张青云走了他心中空落落的，这话传到了任家年的耳朵中，他怎么想？

不过临走了，车小伟有这个悟姓也不是坏事，毕竟张青云以后有些事情上还要仰仗他，在港城，张青云培养了一批嫡系官员，车小伟有这个态度，事儿就好办。否则，事情还真可能有些麻烦。


一众人硬是将张青云欢送到大门外，门口大批的老百姓举着欢送横幅，声势比刚才的阵仗大十倍不止。张青云放眼一望，至少是上千人的队伍。

“青云，这都是发自内心欢送你的群众，你看看……，如果我哪一天离开港城能有这个阵势，我夫复何求？”车小伟幽幽的道。

张青云没有做声，心中震动，忍不住伸出手来向人群挥手致意。尽管他知道这些人可能是有人组织的，但是在这一刻他眼睛真湿润了……伤离别……港城和清江何其相似？都是革命尚未成功就走了，这种遗憾深入到了骨子里面，尽管外表表现得多么坚强，但是内心遗憾总是存在。

只有在这种场景下，内心才会真正的受到触动，他泪水不自然的从眼眶流出，视线有些模糊。这个时候，他在港城的工作也终于可以盖棺定论了。

他自己认为成绩有一点，但是不太大。本来可以做得更好，有太多的地方原本不该是那个样子，不过终究有些不尽如人意。就这样走了，张青云本以为自己可以走得从容和洒脱，但是上车的时候，他心中却尽是遗憾和惆怅。

老百姓排着队伍，举着横幅想送，尽管这中间有些水分，但是张青云觉得自己终究还是有些担当不起这样的大礼。华东这块土地在外面有太多的质疑，而华东的政治和共和国的主流也确实是有些差别，但是唯有一样不变，那就是老百姓终究是纯朴、善良的。

他们所渴求的东西不多，只是生活而已！可惜即使如此，有很多的官员都给不了这些，张青云一直认为自己和那些人可能会有所不同，但是今天扪心自问，他心中有愧……张青云的车已经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但是人群久久没有散去，车小伟望着一望无际的前方。神色严肃，久久不语，他看出来了，张青云在港城是真有威信、真有群众基础的。

昨天他临时让鲁权艹办欢送会，今天就能有这样的规模，如果不是有底子在，怎么可能也不会有这样的声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