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官道

江南重工位于清江市南部，靠清江牛头山码头，交通便捷一马平川。整个集团总部占地面积超过3000亩，厂房内面竟然有交通灯和公共汽车，在国企改制以前，这里就是一个小社会。

当时的江南重工甚至有自己的子弟高中，现在国家甲级医院清江乐田医院以前就是江南重工的企业医院，现在清江乐田酒店的前身就是江南重工的招待所。从这几点就可以很形象的想象出这家企业是个什么样的庞然大物。

张青云车队到的时候，这个地方给他留的第一印象是有一座很宏伟的大门，大门全用大理石镶的，虽然有了斑驳的痕迹，但依稀可以通过此想到这里往曰的繁华。

是苏式建筑，张青云一进大门对这里建筑就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从大门进去是一条宽阔的林荫大道，大道被打扫得一阵不染，地上连一片树叶都没有。

道路的两边栽着江南特有的常青树——樟树，树木浓郁，两侧的树冠更是连在了一起，看得出来，这些树已经是很有年份了。

透过浓密的树丛，可以清楚看到道路两旁不远处一排排的房子，典型的苏式风格建筑，墙面给人一种很厚重的感觉，即使风风雨雨这么年了，一点也不显旧，依然透出时尚的味道。

车队从林荫路口出来，立马进入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正中间立着伟人雕塑，雕塑旁边便是江南重工的标示雕像，江南重工几个字是老总理的题词，铁画银钩，给人别样的清新飘逸感！

今天的广场很热闹，张青云的车队一到首先看到的便是巨大的欢迎横幅：“热烈欢迎市委领导莅临我司指导工作！”，然后广场上有很多身穿工作服的工人鼓掌欢呼，大声叫着“张书记，张书记好！”

张青云神色微微动了一下，心下在感叹汪清泉好安排的同时，也真心为这些欢迎人群感到欣慰。

自己何德何能？在这次劳资纠纷中张青云觉得自己做得很不够，可是老百姓却给了自己很高的肯定和荣誉，他们记不得是谁迫不得已动用武力抓人，却记得是谁帮他们拨款建立劳动保障就业基金。这让张青云尤为惭愧。

“张书记，您看……”坐在张青云旁边的马刚指了指人群道，张青云应声望过去，见人群中有人亮出了一个横幅，上面歪歪斜斜的写了几个字：“张书记，清江你最牛！”，张青云愣了一下，接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

“江南重工的同志们很热情呐！”

马刚对这样的场景也很惊讶，一听张青云这话，他忙接口道：“可不是？这可都是欢迎书记您的！”他边说边看向张青云，心下已经笃定了几件事，第一件事便是江南重工的那个整天牛哄哄的汪董事长已经被摆平了，不然今天这种场合不可能出现。

第二件事情便是张青云现在在乐田区市民中的威望确实很高，像今天的欢迎场面人工雕琢的痕迹不多，看来大都是企业职员自发组织的欢迎活动。

马刚也算是市领导，当然清楚这两件事都是极其困难的，张青云能够轻而易举的做到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尤其是第一件事，江南重工的董事长是正厅干部，比张青云还高半格呢！

而且汪清泉这人向来不好相处，背景又深厚，他还清楚记得有一次政斧开会，某副市长说话干系到了江南重工的事情，散会后这位汪董事长就在市政斧院子里面开骂，骂的话很难听，直接开口就说这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是他挣钱养的，弄得市长都很尴尬，不得不出面说好话才化解了矛盾。

对这样一个主儿，张青云书记硬碰硬，没有一点退缩，结果是让这个汪清泉软下去了？马刚觉得内面的故事太多，而对张青云的背景他更是不敢肆意揣测，只是在心中他已经悄悄的把张青云列为了绝对不可以得罪的人。

车队几乎绕了广场环绕了一周才缓缓从广场后面的一处小道准备过去，不过就在此时意外发生了，广场上的工人有人堵住了路的入口开始纷纷朝这边靠拢过来。

前排坐着的段鹏飞从来就没有遇到这种事情，一时吓得不知所措，白着脸回头道：“书记，这里的职工太热情了，将车这般团团围住，这可怎么办？”

张青云哭笑不得，对旁边的马刚道：“你看这小子秘书当得，慌了手脚竟然问我怎么办！你的秘书也这样吗？”

马刚讪讪笑笑，他不好批评段鹏飞，只是道：“张书记，我马上通知后面公安局的同志过来维持一下秩序，我们可能要硬冲过去了。”

后面的车反应很快，车门纷纷打开，张青云的陪同人员几乎全部下车，维持秩序的同志很快就来了将张青云的车团团围住，确保安全后外面的安保人员才缓缓的将车门打开，马刚先含笑下车，引起了一阵搔动。

待到张青云下车的时候人群中霎时欢呼成一片，张青云含笑向大家挥手，人群中不断有人开始叫“张书记好！”、“欢迎张书记”等等一类的话，场面非常嘈杂，人群中很多人非常激动，给安保人员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张青云的随行人员处理这种场合的经验明显缺乏，马刚到底经验丰富一点，开始命令让人拿扩音器。现在人群搔动只是因为听不清张青云的话，想围拢听清楚一点，只要有了麦克风场面很快就会稳定下来。

可是这样的环境下又哪里能有麦呢？正在僵持的时候，江南重工的领导终于从路口出来了，他们在主办公楼下早就听到了广场上的动静，半天没等来人，前面维持秩序的人汇报张书记的车队被堵在了广场上，他们这才急匆匆的赶过来。

到底是众人拾柴火焰高，主人一来自然就有办法，见到这种场面，很快就有人送了一个便携式的扩音器过来，马刚拿在手中道：“大家都静静，别拥挤！市委张书记今天来看望大家了！”

他这一开口，声音盖过了起哄，人群霎时安定了不少，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响应声。马刚凑上前道：“张书记，您讲几句话吧！大家都盼着呢！”

张青云接过扩音器，对马刚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组织上派他做乐田区委书记果然是有道理的，今天两人虽然只是初次接触，但张青云能体会到马刚的老辣，待人接物、迎来送往，危机应变方面其经验都非常丰富，确实有高级干部的风范，看他年纪正当壮年，往上还很有空间啊！

“同志们！”张青云清清嗓子只说三个字下面立刻安静下来，张青云笑笑继续道：“今天来到这里我才发现我这个书记当得有问题啊，来清江一年多了，我这还是第一次来咱们江南重工集团。我这一进门感觉就不一样，同志们的激情感染了我啊……”

张青云这个开场白中规中距，不过反响不错，下面很多人听得乐呵呵的。因为处理劳资纠纷的事情，张青云在乐田工人中形象已经树立起来了，大家把他当成了好官，所以说什么话倒不是很重要了。

开场白讲完了，张青云接下来又历数了一下江南重工的辉煌历史，说的当然都是好听的话，目的就是勉励大家要有信心，不要受劳资纠纷的影响，努力工作云云……这一通话张青云完全是即兴而为，讲得基本算是激情飞扬，他的讲话在中途多次被掌声打断，讲话完毕更是掌声雷鸣，经久不息！

这样火爆的场面让张青云的随行人员很是惊讶，很多人都不明白张书记既然从来没来过江南重工，怎么第一次来就有如此受欢迎呢？只有极少数的人意识到了问题出在哪里，这些人心下也只能感叹，本以为张青云当了一回侩子手，要遭世人唾骂，谁曾想人家反倒成了老百姓眼中一心为民的好官，真是毫厘的差别，最后就是天壤之别啊！

而过来迎接张青云的江南重工的领导层见到这个场景更是目瞪口呆，尤其是汪清泉，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几天对汪清泉来说是痛苦的，他做梦都没想到事情会急转直下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他本来是信心十足的。在江南重工，他经营了多年，在公司的决策上他的绝对的影响力。

他有把握以此作为筹码让清江市委市政斧妥协，妥协后的结果是他江南重工依旧是江南省龙头企业，地方政斧想捞政绩还得大力支持公司的业务拓展，一旦那样，汪清泉在清江还是老子辈，可以像以前那般横着走路。

在清江市委市政斧中，汪清泉最反感的便是张青云，严格的说他很反感张青云的言辞。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伙子竟然如此趁口舌之利，公开说不欢迎自己企业的话，是可忍、孰不可忍！汪清泉本来对这次劳资矛盾还有点内疚，可是听了张青云的讲话，他那点愧疚迅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在他想来，江南重工每年给清江贡献了那么多的税收和gdp，帮清江解决了那么多的就业问题，对这样的明星企业，清江市委市政斧就得无条件的嘉奖和扶持，哪里有不知恩图报，反倒口吐狂言反咬一口的事情？

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下，他真就跟张青云较上劲了，张青云开头想息事宁人，汪清泉却以为是张青云迫于各方面的压力开始软化了，小刀子用得更是肆无忌惮，他的目的很清楚，就是要让张青云公开在媒体面前承认言辞失当，汪清泉要替公司将面子给挣回来。

可是事情的演变却让汪清泉怎么也没有想到，张青云竟然向上面反应要调整集团的领导层。更为诡异的是他的提议迅速变得到了响应，目标不光是江南重工，整个清江的几家大型国企都面临同样的命运。

这下汪清泉清醒了许多，此时他才明白江南重工和自己两回事。江南重工确实为清江的发展作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但这并不意味着江南重工的领导层对清江做了很大的贡献，人家是可以换人的。

就在汪清泉胡思乱想的时候，各方面不利的消息纷纷蜂拥而至，最早是省委虞书记打电话斥责江南重工没有搞好和地方党委政斧的关系，太过骄横，问汪清泉究竟是何意图，是不是在江南重工待久了想挪窝了。

接到虞翔红的这个电话，汪清泉真就有些慌神了，虞翔红他可不是第一次打交道，在他的印象中虞书记是个挺和蔼的人，对下属，对江南的汪系骨干那向来都是勉励有嘉，如此措辞严厉的话在汪清泉的记忆中从来就还没有。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至少意味着自己很危险了，这次江南重工领导班子重组自己很有可能要从董事长的位子上下来，而下来的原因竟然是他从来没想过的和地方政斧搞得太僵。

结束了和虞翔红的通红，内心惶惶的汪清泉终于忍不住拨通的汪峰的电话，汪峰给他的最后一击差点让他崩溃，电话中汪峰的声音很低沉，道：“七叔，我提醒过你，对张青云不要太较真，要从大方向考虑。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吧！你恨不得将人往死里整，人家忍无可忍了也只好这样了！

您要想到一点，没有什么比清江的安定团结更重要的了，你明白？”

汪清泉感觉心里在滴血，他很清楚了汪峰的意思，这一切都是自己瞧不上眼的张青云干的，汪清泉不明白，张青云是什么人？赵家的女婿？有省委组织部的背景？

可是光这两重身份根本就没有可能有如此大的能量啊！国企班子调整，这可是关系多少万人前途和命运的决策，张青云怎么可能左右这样的决策？

不过世事就是如此，事实胜于雄辩，汪清泉只能将问题归咎到国企干部制度改革上，张青云把握住了这个机会，加上有省委组织部的力挺，他可以借此来排除异己。

汪清泉想过狗急跳墙，可是仔细思索还是觉得没有胜算，而且汪峰的话也说得很清楚了，清江的安定团结重要，这话很委婉，却是让自己主动服软的意思。

撤销汪清泉的董事长职务很多时候就是上面一句话的事儿，清江劳资纠纷汪清泉身为董事长临阵脱逃造成恶劣的影响。事后更是和地方政斧的领导关系搞得很僵，为了私愤置公司利益于不顾等等，这些任何一条都可以让汪清泉走下神坛，失掉手中的所有的权利。

面对这样的事实，汪清泉斟酌、犹豫、徘徊，尽管心里很委屈，尽管内心很痛苦，可是理智告诉他，他必须顺坡下驴，否则等待他的便是下地狱的噩运！

张青云讲话完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人群的包围中脱身，接着便是在公司领导的陪同下要对公司几个主要的车间进行现场视察。

而就在这之前，张青云第一次见到了汪清泉，现实中的汪清泉和张青云想象的相差很大。在张青云脑海中早把这老东西想象成了邪恶的化身，其形象比胡汉三差不了多少。

可是今曰一见，张青云还是忍不住要感叹一句：“果然是名门之后！”，汪清泉说年纪应该已经近六十岁了，也算进入了老龄人的行业，可是这人看上去依旧高大英俊，气质绝佳，很有美男子的风韵。

张青云和汪清泉的见面是马刚做介绍的，马刚很聪明，先伸手只点头，等两人握了手他才跟张青云说明其身份。这个细小的举措避免了两人先洞悉对方身份的尴尬，尽管两人在此之前都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但是内心清楚，和公共场合被人介绍是另外一回事，这中间的心理变化也只有像马刚这种老官场才能洞察得如此清晰。

握着汪清泉的手，张青云道：“江南重工很不错，无愧是江南的龙头企业！”

汪清泉的身子有些僵硬，挤出了一丝笑容道：“有了张书记的肯定，我们集团上下信心就更足了！来，请！”

两人的接触一人说了一句话，张青云对汪清泉的表现总体说来还比较满意，比起郭周群，汪清泉成熟多了。凭汪家人骨子里的高傲，汪清泉能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了，看得出来他不愧是个商人，权衡利弊的本事很有一套。

张青云在视察江南重工集团车间和研发中心的时候很仔细，对经济问题张青云有一种天生的敏感，像江南重工这样大的龙头企业，其闪光点必然和其失败的地方一样突出，张青云好不容易有这次实地调研的机会当然很珍惜。

他一连走访了挖掘机组装车间，重型发动机研发中心，工程机械成品试验中心等核心部门，在这整个过程中都是由汪清泉跟在他左右全程陪同并担任解说。

张青云问得很细，很多问题汪清泉答不上都是工程师代替回答的，走了一遍张青云心里也基本有底了，江南重工不愧是龙头企业，技术储备实力雄厚，研发团队也很强，能够作出很有创新姓的产品。

张青云视察完毕就在公司主办公楼大会议室接见了集团的高管，在听取汇报的同时，张青云分别就一些专业的问题询问了相关领域的负责人。张青云是做投资出身的，又是经济学的硕士，说最专业当然是财务，其次是营销。

所以这两方面问题是张青云询问的重点，了解公司的财务状况就大致可以清楚公司的经营状况，了解公司的营销策略就大致可以了解公司的短期前途。张青云做这些事情很在行，也很认真。

今天江南重工的一帮高管根本就没想到张青云会问这么多的问题，很多人都被问得措手不及，集团的财务总监更是被问得哑口无言，弄得场面非常尴尬，汪清泉更是脸色铁青，颜面扫地。

不过这样一来他对张青云可就更不敢轻视了，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他也看出来张青云可不是毛头小伙子，对公司运营精通得很，商业眼光也很敏锐，当属于官场上少数懂经济的干部！


张青云做总结发言的时候，在一番套话中，他比较中肯的给江南重工提出了一些问题，其中很多都涉及到公司战略和营销领域，江南集团这么大一公司，内面自然有很多有识之士，所以很多人对张青云的讲话评价比较高。

在最后，张青云终于将问题引到了劳资纠纷上面，张青云没有任何的批评，只是提出了一个设想，那就是希望以后江南重工能够和清江市委市政斧在关系国计民生，社会稳定的大事情上多协调沟通，双方需要更多的认同和理解，而不需要敌视和矛盾。

因为有了前面的铺垫，张青云最后的这些话讲得不算很突兀，在座的集团高官包括汪清泉在内大家接受起来都不太困难，先前一帮本来对张青云有些许敌对情绪的高管到后面的态度也渐渐的软化。

临走时，汪清泉率领所有的集团高管下楼相送，楼下围了很多企业职工还久久没有散去，汪清泉脸上露出了今天的第二个笑容，道：“张书记，我们集团的员工好久没有这般热情了，我记得上次如此大规模的欢迎来宾还是去年连副总理视察的时候，这一晃已经过一年了！”

张青云愣了一下，脸上有点烫，汪清泉这个高帽子戴得有些过了，不过自己一个小小的副厅书记来江南重工能得到如此高的礼遇也确实算异数了，要知道汪清泉的行政级别是正厅，整个江南集团副厅以上的干部不下十几人。

自己的行政级别在这些中的排名并不占先，如果不是在这个非常的时期，如果不是自己主动权在握，掐住了这帮人的脖子，像今曰这般情形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