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捕快那些年

    大明的官道之上，水路百里一驿，陆路八十里一驿。

    这得益于当初洪武大帝的英明神断，建国之初，太祖皇帝重修全国驿站，建立起了通畅的运输网，为得是运输粮草和传递信息方便。只是，大明官驿只接待朝廷公务人员，并不对外开放，很多人看到了商机，官驿旁边也都开立了一些客栈、商铺，以官驿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商圈。

    有些比较大的官驿，其规模甚至比得上一个小镇。

    从一个驿站出发，一般到天黑前，都会赶到下一个驿站。只是有些时候，也要看老天爷吃饭，赶上个雨雪大风天气，或车马损坏，许多商队无法在入夜前赶到，也就只能在外面宿营过夜了，所以跑江湖，从来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

    他们的车队，运气还算不错，赶在了天黑前，来到了驿站。

    车队进得是车马驿，说白了就是官驿旁的一排土房，还带个小院，可以让商旅们停放车辆和货物。

    以范小刀的身份，可以直接住进官驿，有了告身和公文，在官驿的一应用度全都免费，不过，手续有些麻烦，还要登记备案，范小刀此行属于秘密行动，所以并不想惹这些麻烦。

    这个车马驿，位于武城和天梁城之间，也是一家老字号，据说老板是当地驿丞的亲戚，黑白通吃，在当地颇有影响力。

    一个大院，前排是一个五间的房子，可以吃饭，????????????????后面则是三排的土房，供人歇息用，分为了甲乙丙三等，甲等房是单门独间，乙等房则六到十人一间，还有专供女眷歇息之处，至于后面的丙等房，就是一个大通铺，五十人一间，地上铺个草席，大部分行走江湖的人，都会带着被褥，稍微讲究点的会带些兽皮，一般也都用不到。当然，驿站也会免费提供芦苇和鸡毛当被褥，一般也都用不到。

    院子里还请了五六个练家子当保镖，价格比周围的小店要贵一些，但也算是物超所值。甲等房每晚一两，乙等房二百到三百文，至于丙等房，五十个铜板足矣，不过，住在里面也就图个挡风遮雨，想要睡得舒坦，想都不要想了。

    虽是初冬，院子里生意不错，除了他们的商队外，还有三四拨车队，也都住在了这里。

    安置妥当后，众人来到前排土房吃饭。

    这些人也分成了三六九等。

    有些自带干粮的，花五文钱要一壶热水，再让伙房给热热馍，就着咸菜，就能对付一餐。稍微好些的，花个三十文要一份肉汤，几个人凑凑钱，来一碟花生、一盘牛肉、几角酒，坐下就可以聚在一起吹牛侃大山。

    这些人也很自觉的坐在角落里的长凳上吃饭，而不是光明正大的堂食。

    像是黄河帮段天德这种在江湖上已算是小有名气的人物，住在车马驿，给儿女安排个单间，要了一盆牛肉，一盆羊肉，已是十分罕见了。

    这些人才是江湖的基本生态。

    至于那种“小二，切十斤牛肉，一坛好酒，上等酒菜来一桌”的豪客，基本上一月来碰不到几个。

    当然，今天车马驿还算幸运。

    徐剑行等人车马劳顿了一日，到了晚上好不容易歇息，立即要一桌酒菜。

    酒是烈酒，入口辛辣，比起江南的米酒，还是逊色了不少。

    菜也就是白菜、萝卜、土豆，他们还点了一份胡茄，据说秋天时将胡茄切碎煮熟后装入坛中，以黄泥和白酒封住，在入冬时节取出来实用，已是十分奢华。至于肉则是鸡鸭鱼肉，鸡是现杀，鱼是活宰，不过都是北方的做法。

    徐剑行锦衣玉食习惯了，看着一桌子的菜肴，道：“比起南方来，北方人吃饭，还是糙了一些。”

    地图炮一开，其他桌上的客人，就有些不高兴了。不过，看到他们衣衫光鲜，手中又有兵刃，又加上不知道他们的底细，他们虽然有不满，却也没有表达出来，出门在外，和气生财，这些道理，还是懂得。

    杜韵如也说，“可不是吗，要不是咱们行侠仗义，这种苦寒之地，谁稀罕得来！”

    这才哪到哪，好歹还在关内，就已抱怨连天，要到了关外，才让你见识到什么叫做苦寒之地。不过，一看就知道是哪里的少爷小姐们，钱多了闲的没事儿干，谁出来不是为了挣钱讨生活，你们为了的是行侠仗义，真是吃饱了撑得！

    段天德看到范小刀坐在角落独自用餐，一份大饼，一盘羊肉汤，便上前邀请一起用餐，却被范小刀婉拒，倒不是不想欠人情，而是这个地方便于观察。

    出了车马驿，明日便进入了天梁城的地盘，十日之前，李轶曾在这里大闹一场，杀了三十多人，天梁马贼与夜雨楼又有不浅的关系，他在考虑，现在李轶，是不是已进入了天梁城？

    他是黑风寨出身，很明白这些马贼的行事方式，像车马驿这种地方，必须要长期安插人的，叫作望风，也就是给马贼通风报信的人，比如今日车队有多少货物，有多少人，有没有练家子，这些都是望风们所必备的技能。

    而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桌对面的那三四个江湖人。

    他们行事很低调，只要了一些简单的饭菜，也不说话，筷箸几乎不动，耳朵却竖起来，时刻盯着前来用餐的客人。客栈中，负责添热水的伙计，路过他们时，也都避开，显然是知道他们的身份。

    八成是马贼的望风无疑了。

    马贼行事狠辣，杀人不留活口，但也不是什么人都劫。

    他们有一套自己的行为准则，比如有些货物，有大镖局大镖师或者熟人押送，他们会睁一只眼睁一只眼放过，当然，这些镖师们，平日里也跟这些山贼们搞好关系，该打点的打点，该送礼的送礼，阎王和小????????????????鬼，都要搞定才行。遇到那些不开眼或混不吝的，那对不起，不客气了。

    范小刀不是镖师，他是捕快。

    他对段天德的货物没有责任，但是他却想得到天梁马贼的内部消息，所以才选择了同行。

    段天德虽是江湖中的人物，但是影响力也在中原一带，对于北边这条路，并不熟稔，押送着几万两的货，要想平安抵达凤凰岭，这天梁马贼是他绕不过去的一道坎儿，所以他邀上范小刀，也是存了一份私心。

    范小刀也知道，却没有说破。

    段天德见范小刀不肯同席，便吩咐伙计又端上来一盆牛肉，客套了两句，便回到了自己的桌前。

    这一行为，还引来了段云鸿的不满，“阿爹，你不是教育我们，勤俭持家，怎么还会给那家伙送菜？”

    段天德又哪里肯跟她明说其中的道理，总不能说他是朝廷的大捕快，六扇门的厉害人物，你爹这是为了巴结他吧？摆了摆手，“吃的饭，打听这么多干嘛！”

    段云鹏道：“我看那范大哥人还不错。”

    段云鸿一听，更加笃信自己的推断，以为两人刚才聊天的功夫，已把自己的终身大事给定了，立即将筷箸一放，“你觉得不错，那要嫁你嫁，我可没兴趣！”

    段云鹏奇道，“什么嫁不嫁的？”

    段天德也不知她这宝贝女儿是什么心思，见她使小性子，也怒道：“要吃饭快吃，不吃一边去，在这里胡闹什么？”

    段云鸿往后一坐，也不肯吃饭。

    越想越委屈，这时看到杜韵如正在朝她招手，心中暗想，你们合伙把我给卖了，我偏偏不让你们得逞，于是强颜欢笑，站起身，来到了徐剑行那一桌，杜韵如连问妹子怎么回事，段云鸿道，“有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哪有癞蛤蟆？”

    段云鸿冲着范小刀坐的地方，努了努嘴，“穿棉袄的癞蛤蟆！”

    由于是背对而坐，范小刀对这些事，并不知情。

    杜韵如想到今日想要捉弄范小刀不成，遭到了同伴的取笑，已是很不满意，见段云鸿受气，于是道，“我帮你出这口恶气！”

    她端起一盘肉，一壶酒，来到了范小刀面前，笑着道：“范大哥，今日多谢你赠水之恩，我带了菜，请你喝两杯。”

    杜韵如也不由分说，拿起一个酒盅，倒了一杯酒。

    范小刀笑了笑，“出门在外，我不饮酒。”

    杜韵如道：“大家都是江湖儿女，你这么说，是看不起妹子了？”

    “那倒不是。”

    杜韵如道：“那你是害怕酒中有毒？”她端起酒杯，饮了半口，将蘸着唇印的半杯酒杯推了过去，“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范小刀依然推却。一旁的徐剑行使了个眼色，林九日走了过来，道，“杜姑娘请你喝酒是看得起你，朋友，你这么做，有些不地道了吧？”

    范小刀将酒杯往他面前一放，“酒不醉人人自醉，你这么喜欢喝残酒，这杯就赠予你了。”

    林九日正要动怒，却被杜韵如拦住，她幽幽叹了口气，“林公子，范大哥不喝就算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总不能用强迫人家做不喜欢的事。”林九日却道，“不行，妹子这口气，哥哥要替你出！”他盯着范小刀，“这酒，你喝还是不喝。”

    范小刀依旧摇头。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范小刀低声道，“喝酒，是会死人的！”

    林九日道，“你是说，这酒中有毒？”

    他取出一根银针，刺入酒中，并无异样。

    范小刀摇了摇头，“不是，这里人多眼杂，往北又是天梁城，喝酒容易误事，还是小心为妙！”

    林九日环顾四周，朗声道：“我当你是什么英雄豪杰，原来是害怕天梁马贼！什么天梁马贼，一群乌合之众罢了，说得那么骇人，估计是以讹传讹，要是真有马贼敢出来闹事，我林某人定教他有来无回！”

    徐剑行一行人哈哈大笑。

    又有一人道：“也就是在北方，要是在岭南，所有的马贼想要开门立宗，还不都得去徐家拜码头，没????????????????有徐剑主和徐公子的首肯，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不行！”

    一人唱戏众人捧。

    徐剑行对几个兄弟的表现，还是比较满意。

    毕竟，一路上的挑费，几乎都是由他一人承担的！

    闻言，徐剑行道：“兄弟太抬举徐某了，我们徐家也没那么大的能耐，不过，道上的兄弟，也确实都卖我们几分面子。”言语之间，不无几分傲意。

    一行人声音很大。

    房中的其他人听了，都默不作声。

    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都是图个赚钱，四海一家皆兄弟，我们运货为赚钱，他们杀人越货也是为赚钱，最好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明明可以不动声色的过去，谁闲来无事，去无端的招惹是非？

    他们在考虑，明日还要不要跟他一起同行了，在人家地盘上，出言贬低人家，只有两种人，要么是不怕死，要么是很能打。岭南徐家，能不能打不知道，但确实不怕死。

    林九日道：“不错。岭南剑派、九华剑派、华山派，再加上昆仑弟子，我们这一行人，还干不过几个占山为王的蟊贼不成？”

    段天德见状，有些看不下去了，提醒道：“杜少侠，小心隔墙有耳！”

    林九日道：“黄河帮好歹，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名有姓的帮派，段帮主，行走江湖，胆子也未免太小了些吧。”

    这番话，让段天德也有些生气。

    你华山派比黄河帮厉害不假，这些话要是你们华山派掌门说出来，我老段兴许也就听着，可是你一个嘴边毛都没长全的小娃，又有什么资格教训老子？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性，何况一帮之主？

    他冲段云鸿喊道，“云鸿，过来！”

    段云鸿本来还挺喜欢在这边，一群年轻人热热闹闹，可看到老爷子发脾气，也不甘心的走回了自己桌。

    段云鹏冲着她挤眉弄眼。

    徐剑行见局面有些不可控，趁机道：“段帮主息怒，我兄弟多饮了几杯，说话不着调，还望帮主海涵。不过，您也放心，有我们正义侠客联盟在，可保财货无恙，实不相瞒，我们一行人前来，正是冲着天梁马贼而来，行侠义之举，为民除害！”他站起身，对四周道，“在座的诸位，若是有天梁马贼的人，或者什么认识他们的熟人，还请替我们带句话，岭南剑派徐剑行，携华山、九华山、昆仑派众侠客，前来请教！”

    挑衅！

    在人家的地盘上大言不惭，赤裸裸的挑衅。

    范小刀也皱了皱眉。

    本来还在想办法怎样找到马贼，有徐剑行这一闹，估计不用他出手，对方就会找上门来。

    果然，先前那几个坐在角落的人，听到这番话后，便起身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