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捕快那些年

作者:三观犹在

    严格意义上讲,红衣捕快并不能算武官,只是吏员的一种。

    这种职级的设立本意是为表彰那些为社会安治和平作出贡献之人,能够享受从六品武官的待遇,却不能当官,只能算是勋职。

    一般在六扇门工作二十年以上的老捕快,临末退休之时,朝廷会赐红衣,所以称之为红衣捕快,许多表现优异的捕快,也能获此殊荣,慢慢的就成了一种职称,由于没什么油水,所以除非有钱烧地,一般人没人会花这个冤枉钱。

    但牛大富不是一般人。

    与之相比,提司则朝廷正式的从五品武官编制,在六扇门也曾有提司外放到府州当推官、通判,从而步入政途的例子。

    范小刀摇了摇头道:“不值得!”

    “怎么不值?”牛大富道,“小仙是琅琊阁阁主之女,我若想娶她,怎不能是个白身吧?”

    原来是为了这个。

    范小刀心中暗叹,就算是个性如牛大富,连姓氏都能改的人,终究还是不能免俗,讲究个门当户对。范小刀忽然记起,当李红绡听说自己有可能是皇子身份时,曾经流露出类似的情绪,当时没注意,现在想来,还是自己不够细致啊,等有机会跟她好好聊一聊,自己喜欢她,跟她是什么身份,自己是什么身份没有关系。

    相反地,卢婷敢如此大胆的追求赵行,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赵行是尚书之子,卢家是江南望族,祖上也世代为官,算是标准的门当户对。

    只是赵行这小子……

    ……

    杨得水终究还是没有等到范小刀的答复。

    这让他很不满意。

    可是外满流言蜚语,他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对付范小刀,于是只能将他和赵行回来后的工作,先拖上一拖。毕竟,太子辞去总捕头,现在六扇门是由杨得水代管,内部的人事安排,还是他说了算。

    几日下来,范小刀、赵行就待不住了。

    以前还算是缉盗司、江湖司的人,可是现在,江湖司、缉盗司一个萝卜一个坑,根本没有适合他们的位置,总不能从青衣捕快从新干起吧?他们整日闲着,也无所事事,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两人商议了一下,买了两盒茶叶,去找杨得水说情。

    杨得水见二人来找他,故意端起了架子。

    尚书之子?

    未来的小皇子?

    还不是在我六扇门当差?在我这深耕细作的一亩三分地,也得老老实实、服服帖帖。

    杨得水看到两人手中的茶盒,问,“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

    杨得水这才满意的笑了,“你们两个虽然脾气大了一点,但是业务能力在咱们六扇门还是数一数二的。但是咱们这里,就是一个讲究论资排辈的地方,我有心提拔你们,可是终究要平衡多方面的利益关系。你看李提司,在提牢司干了二十年,我当红衣捕快时,他就是提司,到现在还是一个提司。他业务差嘛?不差!可是为什么就提不起来?”

    两人摇头,表示不知。

    “人情世故啊!今天,我这个代理总捕头,就给你们好好上一课!”

    杨得水道,“我也不想收你们钱,可是我得保住我的位子,惦记上面的位子,这些都是需要花钱的,这钱,数以万计,靠我们一年几百两的俸禄,能解决?解决不了!那怎么办?只能从下面搜罗。你们两个,业务能力足以胜任提司,可我若不收你们钱,对那些其他给了钱的人来说,岂不是极大的不公平?”

    范小刀无语。

    赵行也瞠目结舌。

    天底下,还有这种歪理邪说?

    可是仔细一琢磨,就算是歪理,也有三分道理。

    行,还是不行,能胜任还是不能胜任,没坐在这位子上,你又怎么说不能胜任?坐在这个位子上,又怎么保证换个人,会做得比他更好?这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

    但是对赵行、范小刀来说,能当上提司,不是为了钱,不是为了权,而是能够一展抱负。

    尤其是赵行,这个立志要成为六扇门总捕头的人,常年在官场耳濡目染,自然懂得官场的那一套晋升黄金法则。业务能力只是占很小的一方面,真正的功夫,都在业务之外。

    “你们两个,怎么看?”

    范小刀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似听君一席话啊!”

    杨得水脸色一沉,“我在跟你说肺腑之言,你还在这里嘻嘻哈哈。这一点,你得跟赵行学着点。至少,他比你稳重一些。”

    赵行苦笑一声,“有些东西能学,有些东西天生的,学不来。比如投胎,就是一门学问。”

    这一点,就算是杨得水,也不由不羡慕范小刀。

    可是,也没卵用。

    太子朱延,投胎够好了吧?不也被太平公主拿捏的死死的?一人总有一人命,抱怨不得。

    杨得水问,“这两盒茶叶,是你的,还是赵行的?”

    范小刀道,“我俩好不容易凑的,给总捕头的一点心意。”

    杨得水沉吟道,“那提司的名额,只能许给你们一个啊。”

    范小刀道,“名额不名额的,我们只是想有些事干。”

    就在这时,有人来通禀,“白先生来了。”

    两人正要回避,杨得水道,“你俩留下,也一起见一见这位白先生。我的总捕头一职,还有你们未来的前途,可都在人家手中了。”

    “哪个白先生?”

    杨得水道,“白先生,姓白,名守涛,是最近京中的大红人陆公公的亲信,我能不能转正,全看人家上不上心给办了。范小刀,一会儿你老实一点,可别乱说错了话。”

    两人在屋中等候,杨得水亲自出门迎接。

    不片刻,杨得水引着一名白衣男子走了进来。

    三十多岁,身材颀长,面施薄粉,但从相貌上看,确实是一个美男子,但是身上却带着一股阴柔之气,让人第一时间就会联想到,“京城达官好南风,常坐玉树后`庭中”这种句子。

    这位陆天硕,被李红绡阉了,连口味也变了?

    这倒也冤枉了陆天硕。

    据说,这个白先生是当初陆天硕流落街头时认识的朋友,两人结交于患难之中,后来陆天硕发达了,白守涛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帮他处理一些业务上的事,无论谁当官,第一要义就是搂钱。

    搂钱,才能送礼。

    送礼才能升官。

    升官才能继续搂钱。

    如此一个循环。

    但是像陆天硕身份敏感,很多事不能出面,就得需要有人当这个白手套,白守涛作为曾一起患难之人,两人又有肌肤之亲,自然承接了这项工作。不过,终究是市井出来的人,常年被打压,一旦得势,德不配位,更容易暴露出人性来。

    白先生架子摆得很大。

    “这两位是……”

    杨得水连忙介绍身份,白先生道,“怎得见了本座,不下跪?”

    范小刀看到此人就不顺眼,“为何要跪?”

    白先生道,“昨天,泰安知府来我这里办事,进门下跪请安、出门下跪请辞,都没你这架子。”

    范小刀道,“他喜欢跪,那是他的事儿,在我这里,行不通。”

    白先生很是不满的看了一眼杨得水,杨得水连给范小刀使眼色,意思是不就跪一下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种人就是小人得志后的虚荣心作祟,逢场作戏配合一下,也是为官之道必修课程。

    杨得水道:“要不,我替他下跪?”

    白先生冷哼一声,“你已经跪过了,再来不是头汤,我没兴趣。”

    说罢,气呼呼坐在了主位之上,只是似乎椅子不怎么舒服,坐下去的姿势,有些奇怪。

    杨得水摆了摆手,对方才做出的决定很是后悔,示意两人还是出去吧。

    白先生却来劲了,“别走啊,本座今日倒要好好摆摆龙门。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范小刀?”

    “我是活人,不是传说。”

    “有个性啊,不过,我今日前来,正是想替陆公公来瞧一瞧你到底是什么货色。”

    言语中,带着一丝不屑。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在装腔作势。

    范小刀也奇怪,明明他知道自己身份,为何还要摆出一副颐指气使的作派?莫非是受人指使,来故意激怒自己的?

    “还有这操作?”

    白先生道,“就连太子殿下,求陆公公办事,看到本座都客气有加,奉为座上宾,高接远送,我不知你哪里来底气,敢跟陆公公叫板。”

    范小刀道,“要这么算起来,陆公公还得感谢我。”

    “为何?”

    “若没有在下,陆公公也没法割断尘缘,从而一步登天,获得大机遇啊。”

    他是指李红绡阉了陆天硕之事。

    当初,他与李红绡血战铁骑帮,结果耶律公孙半路杀出,杀了陆天硕满门,将他逼上了绝路,如今耶律公孙死被杜小武折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多少也有他参与的成分。

    这一点,白守涛自然不会知晓。

    范小刀也不会说明。

    不过,既然陆天硕派他来,想必已经知晓了他和李红绡的事。

    想到不久前在保定府,他与东厂之间的恩怨,这次白先生来六扇门,绝对没安什么好心。

    白先生道,“陆公公一步登天,那是他的造化,至于你,能不能活下来,也得看你造化。”

    杨得水见两人言语交锋如此激烈,连忙泡了一壶茶,恭敬地递了过去,“白先生,您喝茶!”

    白守涛依然不依不饶,“你与太子不一样。人家是正牌皇子,你只是野草杂种。”

    这句话,赵行听不下去了。

    他往前一步,来到白守涛身前,“你再说一句试试?”

    白守涛有恃无恐,“怎么,你敢打本座不成?”

    赵行拔刀,连被范小刀拦住,“为了条狗,不值得!”

    白守涛出身市井无赖,对付官府的捕快,很有一套,知道他是在虚张声势,站起身就要走,“行了,杨大人,我看你要当总捕头的事儿,就不要办了。”

    杨得水一听急了,扑腾一下跪倒在地,“别介,白先生,这事儿,没了你办不成啊。上次您要的数,我已经给您凑好了啊。”

    白守涛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来替陆公公收钱的,伸出一个手指,“再加十万两!”

    杨得水道,“这不趁火打劫么?”

    白守涛冷笑,“爱要不要,你不给,有的是排着队给,谁家的银子不是银子?本座凭什么只收你的?”

    杨得水咬了咬牙,“行!”

    看了一眼范小刀、赵行拎过来的两个茶叶盒,这还没焐热呢,又要送出去,连双手送了过去,白守涛看了下包装,用茶盒包银票,不由笑了笑,“专业!”

    范小刀、赵行面面相觑。

    他们送得是茶叶啊,怎么杨得水会以为是十万银票?

    说出来吧,又不合适。

    不说吧,这不是坑了杨得水嘛?

    收了银子,白守涛气顺了许多,又坐下来可是数落范小刀和赵行的不是,说什么以后六扇门重任要交到你杨得水身上了,你得学会管理好下属,别有得没得,有时候祸从口出,杨得水只得表示受教。

    范小刀道,“你也知道祸从口出,今日你编排太子,希望等太子登基时,你还有命活。”

    白守涛一听,指着范小刀对杨得水道,“你听听,什么叫祸从口出!”

    “怎么了?”

    白守涛道:“刚才你说什么?如今陛下身体康隆,你却说太子登基,你这是要诅咒陛下要……出事啊。”

    “我说了吗?”

    白守涛道,“红口白牙,这事儿,没跑。杨大人,等着挨处理吧。”

    范小刀道,“我说的是太子登基,可没说陛下,陛下修行二十多年,如今修道有成,有望成仙,兴许将世俗之事,交托给太子殿下打理,可你却说陛下要出事,白先生,你惹下祸事了。”

    “我没说!”

    “红口白牙,这事儿,没跑!祸从口出,白先生,等着挨收拾吧!”

    “不可能,我没有,你胡说!”

    白守涛急了,连忙来了个否认三连。

    这时,杨得水出来当和事佬,帮白守涛解了围。

    这一场争斗,才告一段落。

    白守涛拎着两盒茶叶,心满意足的离开六扇门。

    杨得水埋怨二人,道,“这种人,当鬼神一般敬着就是,你们招惹他干嘛?你们看看,也知道我的苦了吧,要是没有你们送来的那十万两银子,今天这事儿,铁定没完!”

    范小刀道,“大人,这事儿,还真就没完!”

    “怎么说?”

    范小刀、赵行只得将送茶叶的事和盘托出。

    杨得水一听,脸色煞白。

    “里面不是银子?”

    “不是。”

    “你们怎么不早说?”

    “您也没问啊。”

    什么总捕头,去他娘的春秋大梦吧!

    杨得水碎碎念,“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这下,我可被你们坑惨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急得在屋中团团乱转。

    范小刀道,“事已至此,要不咱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杨得水道,“现在是敏感时期,京城治安,又在我治辖之下,你们可不要乱来啊!千万不能出人命!”

    “谁说要杀人灭口了,我是说趁着他还没走远,我们俩干脆出面,把那两盒茶叶,给抢回来。那时候,银子你们收了,自己没看好,被人抢了,那可怪不得我们了!”

    杨得水思索片刻,“也只有如此了。”

    ……

    白守涛住在月牙胡同,里面有陆天硕帮他安排的一座宅子。

    这里离皇宫比较近,临接安乐堂胡同。

    安乐堂是宫中年长太监们养老的胡同,陆天硕经常以探望老太监为由,来月牙胡同与他相会。

    从六扇门到月牙胡同,不过半个时辰的车程,所以他走得不紧不慢。本来,他喜欢骑马,只是最近痔疮犯了,他选择了马车。马车极尽奢华,里面雕龙刻风,还有张鸾床,白守涛趴在床上。

    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两盒茶叶分毫。

    叮!

    又有十万两进账!

    距离一千万两的小目标,又更近了一步。

    他明白,自己有今日的身份、地位,都是靠着陆天硕,而陆天硕的滔天权势,也都是仗着陛下圣眷。

    白守涛除了被种花,没别的爱好,就喜欢读史。

    以史为鉴,前有童贯蔡京之祸、后又王振、刘瑾之乱,据说往后还有个叫和珅的,这种靠皇帝宠信上位的权臣,他们结局都一个样,一旦陛下有个三长两短,他们的下场必定很惨,所以他才利用这个机会,使了劲的捞钱,然后洗白身份,将来若是皇权更迭,再来个金蝉脱壳,安然隐退。

    他也无法想象,半年前,他只是一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的瘪三。

    一转眼功夫,就成了京城中最红的大太监的亲信。

    那些达官贵人的门房,都不曾正看过他一眼,如今他们的主人,却对自己俯首称臣。

    这种感觉很好。

    但是不能长久。

    只有真金白银,才能真正让人心安。

    人的一生,只要抓住一两个机会,就能一飞冲天。

    白守涛抓住了。

    他没有打开茶盒,对于生活充满仪式感的他来说,银票这种宝贝,一定要回到家,沐浴更衣点香薰身,才显得自己的重视。

    他笃信,自己越是敬重钱,钱就越多。

    马忽然嘶鸣了一声,似乎受到了惊吓,开始发疯似的,狂奔起来。

    车夫一直在吆喝,却始终无法让它停下。

    马车十分颠簸,他也受到了惊吓,“怎么回事!”

    外面的随从喊道,“保护白先生!”

    就在这时,忽然眼前一黑,自己的脑袋,被一个黑巾罩住,不知何时,马车内多了一个人,用一口浓重的西北口音,道:“猜猜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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